“鹿介，你的动作可真快。”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秋上久家。现在大家似乎都有了默契，平时称呼我幸盛，而到了战场上则叫我鹿之介。
这时秋上一边用衣袖擦着刀上的血迹，一边道：“刚一眨眼的工夫你就不见了，没想到已经占领了天守阁。”
“你也只是慢了一步而已。”我笑了笑，问道，“你怎么一个人上来了，你指挥的士兵呢？”作为哥哥的陪臣，我在这次战役中并没有自己的直属部队。
秋上充分向我展示了他作为一名不合格指挥官的素质：“谁理那些家伙，磨磨蹭蹭慢死了，我都交给光清指挥了。”光清就是赤穴光清，“尼子十旗”中赤穴久清的儿子。
见我在那里摇头苦笑，秋上也尴尬地笑笑，转移话题道：“你那个新收的家臣长惠呢？该不是已经被人杀了吧？”
乌鸦嘴，你挂了他都还没挂呢。我斜了他一眼道：“我有点事吩咐他去处理了。”
“哦。”秋上答应一声，问道，“这次攻城很顺利，接下来该怎么对付回来的敌人呢？”
“本来想好办法了的，不过……”我看了看秋上着急的样子，慢悠悠地道，“现在有了更好的主意。”
秋上松了口气，又道：“时间上没问题吗？这次攻城花了不少时间。”
“没问题，”我放心地道，“奈佐大人那边我已经安排人监视了，一有情况我们会马上得到消息。”
“鹿介，”秋上把脸贴到我身边，笑道，“虽然不该问，但我还是想知道你究竟打算用什么方法对付吉川元春？”上次他虽未和吉川元春交过手，但也目睹了他那鬼神一般的实力，心中难免有些忌惮。
“当然可以，”对秋上的忠诚，我是毫不怀疑的，“我们先……”
秋上久家听着我的计划，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石见国的山路中，已经疲惫不堪的毛利士兵正在向山吹城方向进行急行军。
“混蛋！”队伍里不时传出备大将责令下属前进的叫骂声，每一个人的疲劳都快要达到极限了。
“喂，平次，”一个低头赶路的士兵向他身边的伙伴小声道，“你的病没问题吧？”
“没事，小五郎。”被称为平次的人用同样小的声音回答道，“只是感冒而已，唉，没想到在夏天也会感冒。”
“是呀，现在冒雨赶路，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生病了。”小五郎也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命回去生病。”
突然，他使劲抽了几下鼻子，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平次病怏怏地道：“什么气味呀？我现在什么气味都闻不出来。”
“可能是我神经过敏吧。”小五郎还以为朋友的意思是没有气味，于是自我解嘲道，“这里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吉川元春骑在马上，看着泥泞中艰难跋涉的士兵，脸上的表情变幻了几次，突然对身边的儿子道：“元长，你认为我们现在赶回去还有胜算吗？”
吉川元长似乎正在嗅着某种东西，见父亲问自己，忙道：“当然，如果不回援，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占领山吹城吗？况且美代她……”
“恩。”吉川元春应了一声，心里也在犹豫着。突然，他转头对吉川元长道：“你闻到什么气味了吗？”
“啊、是的，”吉川元长刚才就闻到一股异味，“好象、好象是……”
“不好！”吉川元春大叫一声，“快向全军传令，后退！快后退！”
“嗖”，他话音刚落，一枝燃烧着红色火苗的弓箭从右边山上的树林里飞了出来。
“不能让它落地！”随着一声大吼，吉川元春已腾身而起，扑向那枝还在空中的火箭。
他成功地把箭抓在了手中，但也只抓住了一枝。后面数百枝的火箭全部落在了这条并不宽敞的山路上。
“轰”，山谷中象是放了一个巨大的焰火，火势腾起足有几丈高，把夜色笼罩下的山谷照得如同白昼。
许多毛利军在还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以前，身上的雨水就已经被蒸干了，然后就是灼热、疼痛。
无数的毛利军身上燃烧着红色的火焰，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奔跑翻滚，如同一朵朵漂动的红莲花，将山谷中的每一寸土地都照射的清晰无比。
有些头脑还清醒的毛利士兵忙躺到地上，希望可以借助地上的雨水来熄灭身上的火焰，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地上的“水”不但不能灭火，反而让火势烧得更旺。
而一些因为运气好而没有被火烧到的士兵刚冲到两边的山坡上，还没来得急喘口气就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长枪一下掀翻，重新滚落到下面的火海中。
…………
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火势却随着雨水的浇注而越来越小了，山谷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肉香味。
“鹿介，你不要紧吧？”哥哥又捶了捶我的背，从刚才开始，我就在一直不停地呕吐。
“没、没关系。”我摆摆手，任凭雨水打在我脸上，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悔恨。
这次计划从头到尾都是我想出来的：原本我只是打算趁吉川元春回军的时候打一次伏击战的，但我在攻下的山吹城中却无意中发现了一样东西。
没错，是油，大量的油，足以烧毁整个山吹城的油。这些油应该是城主准备在哪一天落城的时候用的，但现在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然后就想到了他曾经用过的一个计策。
现在这个计策成功了，无数的毛利军被送进了红莲地狱，但伏在山上的我看到这一切之后却并没有象以往在战场上斩杀敌人后那样觉得痛快，反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难过的感觉。
我并不是一个虚伪的人，尽管有时会撒谎，但决不会否认自己杀过人；我杀人，但是从不为我的杀人找借口；我也不会象电视上的主角那样，一边嘴里喊着“请不要再制造杀戮了”，一边把敌人砍得血流成河；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腥而觉得它肮脏，因为我知道，我现在所处的是一个战乱的年代，每一天都会有人被杀死，我不杀人，那敌人一定会杀我。
但这次，我真的后悔了。看着山谷中那些绝望地哭喊着的人，我的眼泪都要忍不住流下来了，假如是在战场上和他们相遇，我会好不犹豫地斩下他们的首级；但现在的他们，已经不再是战场上的敌人，而是一群失去了生的希望的可怜的人。
人就是这样，在面对一个要杀死自己的人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置他于死地，但当那个人失去威胁力的时候，往往对他难以下手，我把这归结为人性。只有失去人性的人，才会对一群没有反抗能力的人进行如此残暴的屠杀。
而我现在做的，就是一件没有人性的只有魔鬼才会做得出来的事，这不但是屠杀，简直可以说是虐杀。难怪当年那个人在见到自己计策成功后会放声大哭，做这种事一定会折寿的。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边，有的士兵也已经和我一样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怕是要吐出来了；强一点的则用手使劲抓住武器，但脸上同样露出了辛苦的表情。
“鹿介，”哥哥走过来，抓住我的手道，“战争就是这样的，假如把下边的人换成是我们，敌人也是会一样毫不留情的。”
他顿了顿，又道：“一个胜利的指挥官和失败的指挥官之间是没有道义上的差别的，尽管一方把几千人变为胜利的功绩，另一方则把这几千人变为了亡灵。”
我望着哥哥英俊而坚定的脸：有时候，他的确比我坚强。
雨越下越大了，山谷中的火势已经完全被浇灭，只剩下被烧伤的毛利士兵的呻吟声充斥着整个山谷。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帮他们尽快结束痛苦。”说完哥哥一挥手，作了个“格杀勿论”的手势。
一时间惨叫取代了呻吟声，等到山谷中恢复宁静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我又错了。我本来以为剩下的毛利士兵已经了了无几，而且都是被烧成重伤、快要死的人，但实际上我过分相信自己这个计策的杀伤力了，被五百名尼子士兵杀了一个多钟头，那剩下的毛利士兵一定还有不少。而我竟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在大火中逃过一劫的人被自己的士兵重新送上了黄泉之路。
我看着这些正在用敌人的首级为自己的功劳簿上添写功绩的士兵，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扭曲的表情，每个人手里都至少提着两颗以上敌人的头颅……
这是个使人疯狂的年代！看着这一切，我不由又冲到一旁狂吐起来……
“没有发现吉川元春父子的尸体。”哥哥忧虑地道，“不知道主公那边怎么样了？”
“呜……”我捂着还在绞痛的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已经有怎么多人因为我而死了，这样的事不知道以后还要再上演多少次。
“鹿介，你要坚强。”哥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坚定的眼神望着我说，“作为尼子家的武士，我们今后要走的路还有很长，为了尼子家的前途，为了山中家的荣光，鹿介，你一定要坚强起来！”
“明白了！”可恶，我怎么会输给你这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小鬼。我摇摇头，既然上天让我来到了这个充满杀戮的时代，那我就应该去适应它；如果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惨剧的发生，那就用自己的双手去结束这个乱世！
当我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已经和平时一样的清澈和充满智慧：
“全军向益田城出发，一举击溃毛利军，直捣敌人的本城——吉田郡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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