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仓城，刚刚修复的会议室内。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诧然地望着眼前这个人，心中早已如波浪般翻腾不止，一个声音不断地在我心中回响，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可能是鹤子？？？
时间是我与黑田官兵卫密谈的当天中午，大友家果然没有再搞什么小动作，在约定的时间内将鹤子接到了小仓城。得知消息后，我连午饭都没吃，就带着秋上久家急匆匆地进入小仓城中。
会议室中大友家的人早已到齐，一个头戴面纱的女子站在最前面，从体型上看应该就是鹤子了，只不过是比以前瘦了一些。
但随着面纱被缓缓摘下，我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还是鹤子吗？
一张让人不敢多看一眼的脸映进了我的眼中：死灰的面色、无神的双目、苍白的嘴唇；头上的头发脱落殆尽，仅存的那些甚至不能够掩盖过头皮。
而她的身体则更是虚弱，刚才在远处看不清楚，只是觉得很瘦，离近看才发现，用瘦已经不足以形容现在的鹤子。现在的她完全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具骷髅，原本如青葱一般的手指现在看上去就像鸡爪一样，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偶尔还眨一下的话，真的会让人以为这是一个死人了。
至于她的精神，更是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气，除了强打精神地对我点了下头之外，一直就是面如死水，我甚至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围。
这副情景不但让我惊讶，就连跟我一起来的秋上久家也下了一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努力平复下心中的波澜，我艰难地开口问道。
“小女……曾经自杀过。”回答的人是户次鉴连，他的眼中泛着深深的悲伤，但仍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的语气道，“在信幸大人的死讯传来后不久，小女就吵着要我派人送她到出云，她说既然已有婚约，那她就已经是信幸大人的未婚妻，未婚夫既然死了，她理应过去为未婚夫守灵。”
“但是……但是……”说到这里，户次鉴连的情绪似乎激动起来，牙齿也紧紧咬在一起，“我这个愚蠢的父亲，不但不答应她的请求，还担心她偷跑掉而把她关在了家中。甚至……”
“甚至……”他似乎极其不愿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双目紧闭道，“甚至还自作主张，又为她张罗了一门亲事。”
难道说……我心中已有预感，但却不太愿意相信。
不过户次鉴连的话还是印证了我的想法：“小女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宁死不从，我当时气急，便扇了她一耳光。想不到这孩子性子竟那般刚烈，虽然当时没有说什么，回到房间后便……”
说到这，他满脸愧色地看了女儿一眼，眼眶中甚至出现了眼泪：“刀子刺伤了她的肺部，医生说她这一生都不能做太剧烈的活动，不仅如此，当时她一心求死，刀子上面还涂抹了水银。”
水银？我看着鹤子头上稀疏的头发和青黑的眼圈，回想起当初那个飞扬跳脱的持刀少女，回想着当初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突然感觉十分堵得慌。
户次鉴连却没有发现我的这种变化，仍自说道：“幸好当时发现得早，才得以保住一条性命，但是由于中了水银的毒，她这一生已经再不可能恢复健康了，都是我，都是我这个无能而又愚蠢的父亲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说到这，这条九州的硬汉已是潸然泪下。
我没有说话，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快乐吗？如果按照我当初的设想，我此时应该是快乐的，那些背弃同盟、害死哥哥的人都受到了惩罚，特别是立花道雪此刻的惨状，我应该由衷地快乐的。
但是，我真的快乐吗？看着鹤子那了无生趣的脸，看着眼前热泪滚滚的立花道雪，甚至看着那些同样眼含热泪的大友武士，我的心竟也忍不住刺痛起来。
一瞬间，我也理解了以前大友义镇和高桥绍运那激烈的反应：鹤子的身体已垮掉，以她如今的体质，又如何忍受那长途的跋涉去到出云呢？
整个大厅陷入到沉寂当中。
此时，一直没有开口的鹤子说话，只听她用缓慢而虚弱的声音道：“父亲大人，其实我早就已经不怪你了。”
她用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看了哭泣的立花道雪一眼，继续道：“虽然当时我一心求死，不过当我得知自己身体的情况之后，其实也还是很欢喜的。”
说到这她把目光转向我，看了一会才道：“因为那样我就可以活着，活着用这副身体来承受痛苦，替大友家向尼子家死去的各位赎罪了。”
听了她的话，大友义镇面色变得极为难看，而高桥绍运更是羞惭满面，低着头双拳紧握，身子都有些颤抖了。
鹤子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神情一般，自顾自地道：“虽然说出来很难为情，当我知道山中家这次和我们作战的目的后是很高兴的，因为我终于……终于可以和信幸大人再相见了。”
说到这里，她缓缓地来道我的面前，用那双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看着我，面部努力在做出一个表情，经过一阵面部肌肉的抽搐之后，那个表情终于完成了。
那是一张笑脸，一张美丽而有生机的笑脸，一张即便饱受病魔折磨但却看到了希望的笑脸。
“谢谢你鹿介大人，谢谢你完成了小女子的心愿，能够让小女子在死前再次见到自己的夫君。”两行清泪缓缓滚落，与那张笑脸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副凄美的画面。
“我，真的很久都没有笑了。”说完这句话，鹤子那原本无神的双目中渐渐有了光芒，那是一种对未来的向往的光芒，更是一种少女在即将见到恋人时羞涩和喜悦的光芒。
城外。
“鹿介，我们真的要把鹤子带回去吗？”一出城，秋上久家就凑过来问道。
“当然，要不然我们劳师动众来这里做什么。”我冷冷地回答道。
“不过鹤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强行带她回去的话，搞不好走到半路就会死掉的。”秋上不理会我的语气，继续道。
“那又如何。”我一脸冷酷地道，“你也听到了，到出云本就是她的愿望，为了这个愿望就算死掉我想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是这样吗？”秋上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道，“现在这附近没有人，鹿介，如果你想哭的话，就哭吧。”
“混蛋！我是山中家的当主，怎么可能会做那种懦夫的事情！”被秋上说破心事，我大声道，“那女人是户次鉴连的女儿，是我们的敌人，我来这里就是要把她抓回去替哥哥看守令堂的！她那样子也是咎由自取，完全不需要同情！完全……不需要……”
“我先回去安排车马，你在这里静一下吧。”听到我声音已经有了哽咽，秋上说完这话就独自离开了。
畜生！为什么回是这样！秋上走后，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进城之前我想象过无数个可能见到的鹤子：高傲、可怜、哭泣……无论什么样子我都想到了应对的办法，但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那种情形。
说实话，鹤子哭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那是一个何其痴情的女子啊，为了心爱的人，不惜以死殉情，而且我也看出，在得知能够到出云之后，她流露出的那种喜悦是完全发自内心的。
对已死的哥哥如此倾心的一个女人，我怎么忍心再让她受到伤害呢？
但是虽然明知她这趟去出云将冒很大的风险，但我仍不能不把她带回去。因为害怕大友家会做什么小动作，我在这几天内大肆宣扬，把这件事情弄得尽人皆知，现在看来倒有些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即便现在可怜鹤子的遭遇，但为了我这个山中家当主的尊严，我也不得不把她带回出云。
只能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好她在路上的安全了，一想到这个，我不禁有回忆起当年与鹤子一起到九州的情景，那时的她活力四射，哪里需要别人的保护。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一定要想办法帮她恢复健康！我在心中暗暗地道。
不过尽管心中有些唏嘘，我也明白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城下还有我的士兵、我的盟友，他们都在等着我的归来。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新兴的山中家，我不能被儿女私情打倒，我要带领他们一步步走向幸福和希望。
我是山中鹿之介幸胜，我是出云之鹿！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举步前行，穿过一片树林已是能够看到毛利山中联军那偌大的营盘，营盘中士兵往来训练，武士们则在一边指点喝骂，一派欣欣向荣之像。
秋上久家正在和黑田官兵卫一起收拾马车，一旁的小早川隆景则在指点着什么。看到我过来，三人都不禁放下手头的工作向我看来。
望着着他们，我面上浮现出笑容，迈开大步向着他们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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