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高声,宏伟、壮观的魏王宫中,大臣们一个个庄严的站于大殿之下,等待君王的到来。
魏郝继位已经有两年了,刚继位之时,魏郝决意变法,但因旧贵族势力阻扰,魏郝变法终究夭折,两年内,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君主再没有提变法之事,但让魏国文武大臣没想到的是,两年时间,这只是他们君王的一个沉淀过程,两年后的今天,彭、徐两家大规模械斗给了这位君王一个机会,而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却恰恰被魏郝抓住,代表旧贵族势力徐家已然被灭,彭家亦是覆灭在即,现在彭家三百余主犯从犯被带到王宫,等候问罪。
“大王驾到。”内侍文泉嘹亮的喊声震动魏廷。
“恭迎王上,王上万年。”群臣跪礼迎接。
坐于王座上的魏郝摆了摆手,“诸卿起来吧。”
群臣站起,魏郝望向杨毕道,“上卿,彭家罪证是否收集完毕。”
杨毕出列行礼后方道,“经查证,彭家罪证共十二条,已然一一记录在案,请王上过目。”
文泉从杨毕手中接过布帛,而后呈给魏郝,魏郝将布帛展开,略略一看,杨毕共查获彭家罪证共十二条,其中不乏欺压百姓等轻罪,然而其中关键却是图谋造反,聚众征伐,挑起内乱,这些指控有凭有据,自然无可争议,魏郝将布帛交给文泉,让他宣读,宣读过后,朝中一片安静,这些魏国朝臣知道魏郝终于要下手了。
“诸卿,彭家罪证确凿,已无再谈之必要,按父王之命,本应主犯、从犯一并斩首,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王决定取消两家族人爵位,没收彭、徐两家封地和财产,主犯斩首,从犯一律发配充军,追随者一律贬为庶民以示惩戒。”
“君上明察,魏国大幸。”此时罪名已定,无斡旋的余地,群臣也不像无故得罪魏郝,朝堂再无辩驳之言。
魏郝扫视群臣,铮铮有声道,“刁民乱法,殊为可恶。然乱法之由,只因国人心中无法,更有刁民认为法不责众,本王思虑良久,认为旧法已不利于时势,不利于魏国,决意变法,树立魏法威严,强大魏国国力,富强魏国国民,诸卿以为如何?”
“王上万万不可,李悝变法后,魏国已然雄居诸国之首,而后文王大治,诸侯臣服,当今之世,前有申不害韩国变法以致韩国差点国灭,后有卫鞅变法致使秦国让诸侯不耻,魏国贸然变法,恐有亡国之危。”一名老者杵着拐杖摇手顿足,嘶声高喊,正是魏家族长魏庆,魏庆虽因年老在朝中为虚职,然在魏家却是声望甚高,而且又是魏郝的祖父辈,魏郝平时也是礼敬有加,这时他出来反对,却给变法添了许多变数,也给被打压的旧贵族势力添了许多希望。
“不错,魏国变法不可行。”
“魏国遵循李悝之法才能强国,祖制不可废。”
一声声反对的声音传入魏郝耳中,魏郝一脸淡然,待朝堂恢复平静,魏郝方道,“魏国经历桂林之战和马陵之战和河西之战,国力衰落,大不如前,祖父还以为魏国雄居诸侯之首,实乃盲目自大,韩国申不害变法,虽然短短十余载,却使国力强盛,使一弱韩而雄居中原诸国强国之列,父王之所以灭韩国,实乃韩国之崛起已让我魏国胆寒。秦国变法更甚,卫鞅变法,秦国国力强盛,诸国士子人人骂秦暴政,实乃畏秦崛起之速,一个卫鞅,一次变法居然让一个人人卑秦的弱国一跃成为人人惧秦的强国,诸卿都是我大魏股肱之臣,不思变法强大之道,反而人云亦云秦之暴政可耻,无异于掩耳盗铃,诚然可悲。”
“王上已然决意废祖宗旧制,推行新法?”魏庆声音尖锐。
魏郝斩钉截铁道,“新法强国乃本王夙愿,纵使万夫所指,本王决心不改。”
“王上变法无异于自取灭亡,王上啊王上,你终将自食恶果。”魏庆混身颤抖。
魏郝冷笑道,“那就请老祖宗拭目以待,魏法是强国还是自取灭亡。”
魏庆狠狠一跺拐杖,“王上废弃祖宗之制,老夫无力劝谏,无法再立于朝堂之上,老夫请辞。”
一群旧贵族势力听说魏庆要走大惊,魏庆真要走了,那魏国将再无人能阻止新法施行了,旧贵族势力极力挽留,有些旧贵族朝臣向魏郝进言,魏庆老成持重,魏国朝堂不可离了魏庆,然魏郝决心一定,既然魏庆要走也乐得少一个阻力,“老祖宗年事已高,正当安享晚年,既然老祖宗请辞,魏郝准了。”
“不可,不能走啊。”朝堂一片哀嚎。
“好,好个大魏王,老夫告辞。”说完颤悠悠的拄着拐杖向宫外走去,走到宫门前,魏庆一声仰天大吼,“老祖宗啊,你看到了吗,魏国变成什么样了,不孝子孙这是要亡了魏国啊。”
魏郝在宫内听到魏庆之言心中大怒,如果这人不是他魏家长辈,凭这一句话,魏郝就让他人头落地,狠狠一脚发泄似的将案桌踢倒,大喝道,“变法必有风险,古今同理。我魏国地处中原要害之地,西有强邻齐国,南有地域广袤的楚国,东有变法崛起之秦国,变法固有风险,然而风险与亡国相比,此险值得一冒。此次彭、徐两家冒天下之大不韪,寻衅械斗,法理不容,就以他们的鲜血祭奠新法的诞生,警惕世人。这次处斩两家主犯,就在大梁都城内进行,允许百姓围观,杨毕听令,此次监斩就由你主持。”
“诺。”
第二日,杨毕整理完彭、徐两家的主犯名册,走出书房,他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取缔大梁集市的所有活动,将一切商贾民众尽行清理。当日午后,集市已然成为清静无人。第二道命令,便是派乐毅征发五百民夫修筑刑场。第三道命令,派魏晨紧急将所部两千禁卫骑士全数调到刑场听候调遣。第四道命令发往魏国所有郡县,命令各县县令率领全县所有村正和族长,三天后赶到大梁。第五道是秘简,飞马送往魏王宫殿。
随着使者的快马飞驰,魏国朝野又弥漫出浓厚的惊恐、疑惑和各种猜测。有人说,天候不祥,魏王要大开杀戒了。有人说,犯罪的主谋都是世族,还不是杀几个庶民完事。更有人说,世族犯罪,魏王怕得罪世族,肯定不敢处理,也就是摆摆样子,人犯们一个也没事儿。魏王宫安静如常,魏郝也没有以任何形式召集朝会议事,好象魏国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魏国的上层贵族们则保持着矜持的沉默,对变法,对彭、徐两家发生的一切都缄口不言,就是魏国最大的旧贵族势力魏家也是三缄其口,看看平静的魏王宫殿,相互报以冷笑。
中夜时分,杨毕走出书房,唤出乐毅、魏晨两人,三骑快马出城,在集市反复巡视。
第二天清晨,朝霞刚刚穿破云层,大梁最大的集市发出酸楚悲怆的角号声。王公大臣、世族、村长里正、平民百姓汇聚于集市。集市的大路小路上,都有人手上举着白幡,身上披着麻衣,大声哭嚎着跌跌撞撞的赶来。集市四周,两千禁卫骑士单列围出了一个巨大的法场,将所有赶来的人群隔离在外围。但四周层层叠叠如高山般的凳椅却如鸟瞰一般,看得分外清楚。禁卫骑士之内,百余名行刑手红布包头,手执厚背宽刃短刀,整肃排列。法场中央一个临时堆砌的高台上,坐着威严冷峻杨毕。乐毅肃然站立在长案两侧。长案前两排则是从各郡县远道赶来的郡守县令。高台下密密麻麻排列的一千余人,则是魏国所有的村正和族长。所有人都沉默着,偌大的法场只能听见风吹幡旗的啪啪响声。
禁卫骑兵统领魏晨匆匆走到高台前低声禀报:“禀报上卿,人犯亲属要来活祭。”
杨毕当即下令:“命令人犯亲属远离法场,不许搅扰滋事,否则以扰刑问罪。”
魏晨又匆匆走到法场外宣示杨毕命令。法场外的罪犯亲属们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垂头瘫坐在地上无声的哭泣着。历来法场刑杀,都不禁止亲友活祭,如何这魏国的上卿连这点儿仁义之心都没有?未免太得无情!其余看热闹的万千庶民也都一片寂静,全然没有以往看法场杀人时的纷纷议论。
人们在如此巨大的刑场面前,第一次感到了国家法令的威严,感到了这个白发苍苍的白衣上卿的强硬与无情,同时也没有想到魏王居然真的下如此狠心,要斩杀世族之人,这次可是要斩杀百余名世族,在魏国历史上,旷古未闻,就是在整个周王朝历史上,也不曾有过,即使秦国也不敢杀这么多的世族,卫鞅变法更多的时候也是拿平民撒气,贵族,他们还是高高在上,许多平民都在底下纷纷私语,“这些世族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太阳升起三杆时,乐毅高声下令:“将人犯押进法场。”
魏晨一摆手中令旗,两千禁卫骑士让出一个门户,一队魏武卒分两列夹持着将长长的人犯队伍押进法场。
人犯们穿着白色的囚服,粗大的麻绳拴着他们的手脚,两百多人连成一串,缓缓蠕动着走向法场中央。魏国国民顿时之间变得鸦雀无声,他们第一次看见如此成群结队的白色囚衣,第一次看见战场方阵一般的行刑手,每个人的心都不禁簌簌颤抖起来。身着囚衣的囚犯们再也没有了狂妄浮躁,个个垂头丧气面色煞白。
最头前的是彭家的族长及彭、徐两家的管理层。他们都是六十岁上下的老人,一片须发灰白的头颅在阳光下瑟瑟抖动。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曾经在魏国朝堂叱咤风云,每一个都在魏国平民百姓中作威作福。直到昨天,他们还对晚年的生命充满了希望,相信魏王宫会有神奇的赦免,相信法不责众,相信魏郝绝不会对这么这么多的世族下手,不相信魏郝会用这么多世族的鲜血来祭奠新法的大旗。
此刻,他们从杀气弥漫的法场穿过,走过一片死一样沉寂的人山人海,他们才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惧,感觉到魏郝的决心,感到了个人生命在权力法令面前的渺小。当他们走到集市中央,看着每个木桩上都写着一个名字,他们他内心油然生出了深深的恐惧,双腿发软的瘫在地板上。
此时的彭喜两腿发抖,下面也洒出许多不雅的东西,他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会有面临死亡的一天,想起朝堂上魏郝那冷酷的眼神,他不后悔和魏郝作对,和新法作对,新法严重触犯了他的利益,他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对魏郝,他充满愤恨,就是因为他,彭家在他手中衰落,他的生命也因他走向尽头,他就是恨,恨魏郝这般绝情冷酷,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早早的造反,将这个残酷的君王赶下王位。
“王上与诸大臣法场观刑。”内侍文泉的喊声响遍法场。
随即魏郝与魏国诸大臣鱼贯而入,杨毕从高台座椅上起来,向魏郝拜见后迎魏郝坐上高台,两面群臣站立。
台下,两个兵卒将为首的彭喜夹持起来靠在木桩上时,彭喜望向坐在高台的魏郝哈哈大笑,白法苍苍的头颅靠在木桩上呼呼喘息,极度的恐怖让他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想要保持他的风度,他要用大笑来掩饰他的恐惧。
突然,他挺身站起,嘶声大喊,“魏郝无道,残杀世族,魏国必然国灭。”喊罢纵声大笑。
“大胆,刀斧手,准备行刑。”杨毕怒声道。
“等等。”魏郝走下高台,面对朝臣、世族、村长里正和庶民,高声道,“魏国自李悝变法已有近百年,先祖筚路蓝缕,方有魏国强盛于列国,四方之诸侯不敢侵,父王继位,虽励精图治,然魏国却越加衰落,国民越加贫苦,究其原因,只因现在的魏国国民顾私利而废公心,勇于私斗而惧于公战,魏之百年强盛因李悝变法而兴,又因不变而衰,时势不同,法制不同,今魏郝再次向国民宣布,我魏国再立新法,今日特以私斗者之血祭奠变法之大旗,以图变法强魏,变法富民。”
说完,魏郝回高台座位,杨毕大吼一声,“斩。”
刀斧手手中的后背大刀飞过,彭喜的人头滚落在地,双眼圆睁充满恐惧。
刹那之间,彭、徐两家的人犯一片大嚎。
魏国国民被这鲜血所刺激,被魏郝变法强魏,变法富民的主张震荡心灵,竟然冲动的跟着喊起来:“私斗耻辱,变法强魏,变法富民。”喊声中夹杂着一片哭声,那是圈外人犯亲属们的祭奠。
变起仓促,群臣大是愣怔。魏郝点头道:“民心可用,变法可成,杨上卿,既然人以服刑,允许彭、徐两家族人祭奠。”
杨毕点头,高声宣示了魏郝的命令。围观民众哗的闪开了一条夹道,彭、徐两家剩余的女人和少年冲进法场,大哭着向高台跪倒,三叩谢恩。
魏郝冷冷道:“人犯身死之前仍不悔过,死不足惜,然我魏国乃礼仪之邦,虽依法而量刑,却无不允祭奠安葬之规定,有何恩可谢?魏国即将颁布新法,新法自有规定不得将法令之明,归于个人之功,否则以妄言处罪。新法也将明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以此警惕后世君王不得懈怠。”而后扫视诸大臣道,“请诸位记住,法不阿贵,否则倒在刑场上的彭、徐两家就是你们以后的下场。”
法场的万千民众官吏尽皆愕然。不接受称颂谢恩,还真是大大的稀奇事情。但是今天上到权贵,下到庶民却是被深深震撼,两百余名世族子弟,说杀就杀了,礼不下庶民,邢不上大夫的政治主张一朝而变,一种对法的畏惧感既然油然而生,竟是谁也不敢议论。
“开始。”杨毕低声吩咐。
乐毅命令:“人犯就桩,验明正身。”
魏晨在人犯入场时已经下到法场指挥,一阵忙碌,驰马前来高声报道:“禀报上卿,两百名人犯全部验明正身,无一错漏!”
杨毕点头,当即宣布:“鸣鼓行刑!”
魏晨令旗挥动,鼓声大作,再举令旗,“行刑手就位。”
两百余名行刑手整齐分列,踏着赳赳大步,分别走到各个木桩前站定。
“唰!”的一声,两百把短刀一齐举起,阳光下闪出一片雪亮的光芒。
“斩。”随着一声令下,两百把厚背大刀划出一片闪亮的弧线,鲜血飞溅,两百颗人头在同一瞬间滚落在地上。人群几乎同时轻轻的“啊”了一声,就象在梦魇中惊恐的挣扎。碧蓝的天空下,鲜红的血流汩汩流在地上,炎炎烈日下,血腥味儿迅速弥漫,人们恶心呕吐,四散逃开,魏郝怡然不惧,经历过几次大战,他的手上身上都染满鲜血,些许血迹,他有何惧,行刑完毕,魏郝从高台上下来,踏着地上的鲜血走出刑场,群臣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
官吏、村长里正、庶民看着踏着鲜血大步向前行走的魏郝,在看着他身后留下的血脚印再一次被深深震撼,这是怎样的一个铁腕治世的君王,是千古暴君,还是绝世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