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击壤奋歌 > 第六节 牧场钱财
    如今战败已是定局,保不准靖康的官员就以朝廷的名义驱虎吞狼,周围各族各部垂涎,而牧场里还在上演看不完的勾心斗角戏。狄阿鸟眼睛也算是把人心瞧透了,见伯爷爷这许多年都不冷不热,被人戳脊梁骨的人要为自己倚老卖老地活动,偏偏有他的耿正和原则,而一些在父叔面前狗一样的人,却以冷脸相对。

    他怕伯爷爷受挫折,干脆让他带着几个人帮自己监督马匹喂养。

    眼看老人家尽心尽力,吃饭一拔完就背着手走,在马栏边停也不停地甩膀子干活、指挥,他心里那份热乎和感激就甭提了。

    看着伯爷爷的背影,他会记起许多人,不禁默默地想:不管是根子里血脉给老人动力,还是老人感念自己的阿爸,自己对待人都得像阿爸那样实心实意。

    眼看时间越来越紧迫,他渐渐拿出一点处理的办法,都无补大局,心里虽以自己的坚忍压制烈火燎原的急躁,但也想提刀杀人解气,直到在二叔面前不得脸的司马唯裹着又厚又宽的黑袍来灵堂哭,才得到一点启发。

    司马唯是靖康人,他就是白玎沙计算中靖康人中最没用的一个群体里的一员。

    夏侯家族自绝于靖康,日后谁还能再用他们这一小撮。

    他们这些人就跟没人养的孩子一样,家中妻女大白天都会被一些光棍瞄准不放,想回靖康怕半路被人截去做奴隶,不回去又是池中之鱼,圈中之羊。

    想想那个以前,武士们守着住的地方,谁见面都低头,越发地感念狄南堂兄弟三个。一开始,他们是不知道狄阿鸟回来,后来得了消息后哪管有没有不怀好意的眼睛盯,无不当成机会去看看。

    狄阿鸟见他略微有些瘦削的瓜子脸上凝了秋霜,小胡子下两片嘴唇带着似笑非笑的呆滞,和自己幼年印象里的几分高傲和轻蔑完全不同,也知道是这变故折腾的。

    他是掌握着最高核算。

    真正想不打仗就分家,那是非通过他不可,可惜却无人能明白。狄阿鸟摸到众人不肯立刻散去的根子所在,那就是黄金,马匹,矿藏,百姓,却清楚司马的分量,这就絮叨说:“我小的时候只是吃饱穿暖,还以为家里没钱,牧场连年亏损,秋冬时还要自己打猎攒皮毛。那时我整日发愁阿爸赔本了,养不起我了怎么办。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担心得多没道理。如今父叔都死于非命。尸骨未寒之时,众人就争夺家财,想想也让人心痛。我真想提着刀,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先生怎么想,能不能给我说一说。”

    司马唯心中感念,长吁短叹,话确是一语惊人:“家中还有什么钱。他们瞎争,瞎闹,到头手足相残,才知道自己可笑之极。”

    他微微一笑,见狄阿鸟猛地一愣,不自觉显出几分飞扬的神采,细细解释说:“确也富可敌国。家中有矿数处,以前转给龙家经营,却亏损连连。后来,龙公撒手还回来。家中在朝廷注册的是公金公矿,大部分用来换粮食,换朝廷的钱。加上几个小一点儿的私矿,家中总共有黄金数百斤,但主要是可以铸造刀剑的铜铁,后来全部投入靖康,在靖康,咱们拥有数起的商行,能控制许多家钱庄。这钱?若是牧场不在了,收得回来吗?后来你父亲入关,武律汗为了控制靖康命脉,趁靖康银根不稳,以一化二,以二化三,以三化——那是一大堆的契约。”

    狄阿鸟忍不住问:“什么叫以一化二,以二化三?”

    “用金银控制一家钱庄,再用这家钱庄控制那家钱庄,然后再集中两个钱庄的财力控制更大更多的钱庄,最后几乎控制所有钱庄。为此还扳倒同是金银大亨的沈万山,逼迫郭氏到关北,大肆购买粮食抬高物价,甚至买通军队里的将领走私,抢仓,再运粮出关。”说到这里,司马唯激动得有些发抖,疯笑若哭,“可叹关内冒急变法,根本不知道背后有这样一个翻天覆地的黑手。我敢说,主公肯定参与变法了。虽不知道他有没有怀疑过你二叔,但他也奈何你二叔不得。”

    “要不是做了这些准备,你二叔靠什么南下?!他也是看准了才南下。朝廷改制失败,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流民四起。尤其是新上台的监国,半点不懂怎么发行新钱,只知道支出,以为朝廷花出去就是钱。一开始,你二叔铸的钱比他自己发行的还真,等钱金比价逆转,他反手收购,出手又是金银。”

    狄阿鸟震惊到极点,心中前浪打后浪,滚滚波涛把前胸后胸整整拓宽了一倍半。

    他心中不知道是该爱二叔好,还是该恨二叔好,只是痴痴地说:“然后呢?”

    司马唯说:“虽然我不懂军事,但也敢断言,若不是他和龙公闹翻,此时鹿死谁手尚未知晓。整个靖康朝廷被他掏了空,拿什么打仗?”

    狄阿鸟点了点头。

    司马唯冷笑说:“汗爷起兵花费巨大,动没动那些契金我不知道,但就是不动,都在关内的大钱庄里。至于矿藏,战败后控制不住。除了家里还有一些黄金,你说还有钱吗?!”

    “那牲畜呢?”狄阿鸟问。

    “原有马匹加上掠夺朝廷的骏马,整整数十万匹。虽然死亡,征用,仍然不是普通部族能拥有的。但是靖康朝廷,仇家,龙家,各个藩镇,部族,谁不盯着!是肉不假,也是祸。何况,大部分的马匹,包括其它牲畜,都被分户放养,谁能把每家牧民都剥上一层皮?!”

    司马唯再次哈哈大笑,“至于百姓,能恩养,能保护才是自个的。”

    狄阿鸟承认他说得是实情,也将自己的思路打开。

    他哭笑不得的站起来,也笑得跟哭一样,心想:这些可怜的人哪。

    “少主要怎么办?!我只担心你呀!”司马唯仰起半斜的身子,担心地问,“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你应该在靖康改名换姓,以亡命之身份等待新王大赦天下才对。回来多危险,您心里应该清楚。这草原上,没有英雄的部族,就是别人嘴里的一块肉,刀剑都要日日夜夜枕在脑袋边。”

    我是为了什么呢?狄阿鸟心想,我的家呀!

    他转回来,立刻拉了司马唯一把,热心地问:“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有没有人夺你的财物,奴隶?我帮你把它们追回来。”

    司马唯心中一热,眼泪差点夺眶,低声说:“你帮不上我!”

    “怎么可能?!”狄阿鸟许诺,“我帮得成。你放心好了!你不会是想回中原吧?!”

    司马唯不吭声。

    片刻之后才说:“新王登基,不但会大赦天下,还会给自外国而归者厚遇,这是习以为常的事了。我看,假使少主无法在草原立足,也借这个机会去中原吧。中原有害死主公的奸佞,却还是善良的人多!”

    狄阿鸟没有反驳他,只是许诺,自己也应该不让他们这些人受到伤害。

    他默默沉思,把自己必然要保证的事汇集到一起:首先,聚集弟弟妹妹们,保护好他们;其次,让这些人安全,回中原,安顿好;最后,最好不让原本是自己家的百姓刀兵相见,分家也要分个平安。

    他缓缓地,缓缓地把自己这几天来的想法吐露:“我看我也无能为力,还是搬出牧场吧。你们都跟我走吧,谁敢阻拦,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