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阿鸟由两个武士压着出门,“恭请四爷镇国”的呼声就没再停。对面雪地上到处都是扎狗头小辫,披头乱发的大汉,呈现一番深严的气象,狄阿鸟想多望望都不行。不过,他也是泥菩萨过河,押去给牲畜看病,胡郎中也爱莫能助。不过这一遭倒不像是杀人灭口,真给送到了马厩。
易容之道并不玄乎,但大多不过是乔装打扮,把直挺挺的人装驼背了,把年轻变老,在不经意间混淆你的视听,走不过细辨。
即使有出自能工巧匠的精巧面具,也做不到和正常肤色肌肉无二,更改变不了脸型。
胡郎中是外科高手,能一反常态用到巫术里的幻面。
他在狄阿鸟的眉侧粘眉根,让眼窝显得极深,而后又用粗重不同的桑汁和粘膜勾画颧骨,用薄壳垫底的乌拉鞋改变身高,让人的视觉产生偏差,极难识破。狄阿鸟在盆水中看过的,但仍然没有不让吴隆起看穿的自信,心想:看错这个吴隆起了,这家伙根本就是条不吃外食的忠狗,只要再用不着的人,根本不给情面讲。什么病马?非是看穿了,把我叉出来,至于杀不杀,可能要看他自己的心情。
要跑吗?阿叔怎么办?
他踯躅了一下,一想自己真见过不少马病,决定破罐子破摔得了。
他悠游了一阵,似不知道地目的地被拖到马厩,连忙站直身子,用大眼猛扫,却发现一群病马和几个愁眉苦脸的牧马人。
……
正厅那边儿,龙青潭任千呼万唤,还是没有出来,不过经过思想上的转变,已经愿意把重担给挑上,吴隆起便走出来,简短给大伙说:“四爷允了。”
这似乎是一种龙氏傲慢。
文文武武不觉得不妥,就地商议龙青潭理政的细节,比方说计较在哪儿理政,要不要搬去龙青云的小殿,手边配不配录书,坐镇以什么名号,怎么召开朝会……各人发表意见,顿时乱吵吵一团。
吴隆起其实已有定案,事实上龙青潭不出来给面见,也是他的主张,族叔、大伯、兄弟的一大堆,被众人推出来,龙青潭也许应对上还不自然,他也就不参加讨论,走出来到门边,问负责把守门口的大汉:“真押那小子去给牲口看病去了?”
大汉这会儿把门,只是象征戍卫权而已,事实上他也是近亲之一,翘首望望,用手一指,给吴隆起说:“不是你让押去给牲口瞧病的么?”吴隆起有点抑制不住地亢奋,压住笑意说:“他能瞧什么病呢。你没给认出来?粘点胡子图点颜料就想蒙混过关,也不想在汉王身边呆的不是一天两天,谁不看得熟。本来还没在意,他一不装哑巴,就言语惊人,这要能认错,我白长一双眼睛了。”
大汉眼神里慢慢有了东西,恍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拾起一只食指,满脸恍然:“哦?!”他连忙凑上去,压低声音问:“那还让不让他走?”
吴隆起用手背碾碾上唇,反问:“关他呀?”
大汉苦笑说:“不合适呀,不看狗面也要看主人面,不是冲他阿爸的旧人们找事儿?”
吴隆起又问:“杀他呀。”
大汉摇了摇头:“那怎么可以?汗爷可是看重他。到时候他人回来了,发现女婿不在了,怎么向他交代?”
吴隆起一拍手掌,说:“不就得了。这节骨眼上,收留没法收留,关不能关,杀不能杀,能怎么办?”
他又说:“再说了,作为一名说客,他的话也有道理,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呀。我看这样好了,就看他能不能给牲畜看病,吓吓他,然后不认识他,也不揭破他。不然揭破了的话,倒不得不观点鲜明咯,文武们又要为了怎么处置他吵架。”
正说着,其中一名押着狄阿鸟看牲畜的武士一溜小跑,神色激动地喊道:“吴先生。吴先生。那匹大青聪的结症被那小子三针扎好了。”
近了,他详细解释:“只三针。马半天不动,屁股都沉地上了,都说被他扎坏了,扎坏了,没想到马蹲一会儿,一个大屁,尾巴都崩飘了,那马它就好了。马倌李黑子趴下去看,正巧马屁出来,被崩了一脸粪呢。”
吴隆起不由自主往前迈一步,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武士兴高采烈嚷道:“最好的那匹马被他三针扎好啦。”
他望着吴隆起,发现吴隆起脸上没有那种惊喜,反问:“吴先生。你不高兴呐。”
吴隆起按按脑门,喟然叹息:“竟好了,竟真给治好了,这是怎么学来的呢?巧技终害人,把功夫下到别处去,也不至于此!也不止于此。”
来报信的武士站着发愣。
负责卫戍的大汉撞撞他,让他赶紧到一边去,自个也觉得神了,问:“这小子一股妖气呀,昨晚上是狗,今天是马。”
里头已乱,胡郎中怕夜长梦多呆不住,趁机给龙青潭说一声要走,给让出来了。卫戍大汉就逮上他,别有用意地说:“这小子一股妖气,你都不敢轻易下手的马,他三针下去,好了。嘿。我还就怪了。要不要他也治一治城里的狗,人说城里的狗都疯了。”
胡郎中不免惊慌,连声说:“青出于蓝,青出于蓝。”
汇合上狄阿鸟,他听狄阿鸟细细一讲,脸色煞白。
他“咦”地一敞牙花,激动地说:“你是不知道。龙家已经找我去看了,这陈子马有瘟,大泻之药不敢用,用针扎毛长,我都束手无策!你一上去,三针下去,好了,这么一来,怎能不招惹怀疑?”
狄阿鸟傻了一下,连忙又解释又安慰:“他们没发觉。阿叔看过我的医术了吗?三针下去,马屁都扎了出来。”
“结症用针,这确实能唬住人!”胡郎中笑道,“不如风平浪静后,你就跟着我学医。什么恩仇,放他一放。中原人不是说吗?不为世之良相,愿悬壶济世!”说到这里,他已经眼泪斑斑,想必前半句用到狄阿鸟父亲身上。
他还是好奇,走着,走着,就问:“你能治结症?这冬天马毛长,马身上的穴位你怎么找着的呢?”
狄阿鸟笑道:“我在牧场见过扎针治结症的,就知道几个穴。找穴?用手把着马肉按呀,按穴位上了马疼,肉一跳,穴位就找准了!”
胡郎中感叹说:“那都是大牲口,按疼了穴,它还不踢人?你怎么就不怕呢。”
狄阿鸟“哦”了一声,得意洋洋地说:“我阿爸养马的。狗和马收拾不了,那还是牧人的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