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的风大,雪也大。
看着亲人绵绵的不舍之情,狄阿鸟心地堵得慌,拦了她俩就说:“我们去万马叔叔家看看,说回来就回来,别跟了!”
雨蝶觉得狄阿鸟说的是实话,加之自己也多个累赘,虽然不舍,却还是扯了扯段晚容。段晚容却一抖胳膊,生气地问:“那你为什么带上石春生他们?为什么要带走你的马,兵器?”
狄阿鸟无言以对,这就拉了石春生做挡箭牌,故作惊讶地问:“舍不得石春生吧!那我就把把他留给你!雨蝶,你回去。我自小就知道她,她就愁着自己嫁不去,有了石春生心里才有底!你可别上她的当。”
段晚容心口被什么梗到,面孔苍白难看,直盯盯地看着他几眼,成串的眼泪都扑簌簌往下掉。
石春生一心想跟狄阿鸟走,死也不愿意再回去,便瓮声瓮气地嚷:“阿鸟!她嫌我家无钱无势。我早就死了心,这下又把大哥的命搭了进去,还管她?再也不要她,等咱们打下一块大大的地盘,我再找!”
狄阿鸟对石春生的老实有一定的了解,这就看着段晚容,以大人的深思熟虑说:“真有这样的事吗?!凡女皆嫌弃结发之夫,凡鹊都追逐百丈之枝,那天下岂不大乱?龙琉姝不顾长辈与天地相商的婚事,和外人一起加害于我,也就算了。可你,怎么也是这样的女人呢?快悔改。”
赵过立刻横插一言,说:“女人都是这样的,你忘了许小燕吗?”
段晚容接连被巨锤击打,眼前金星直冒。
她一拽马缰,怒吼一声:“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你这个混蛋,不得好死。”一声厉叱,她按马就走,不过十余步,泪已滴淌如注,嘴唇也已被自己咬破。
雨蝶连忙掉转马头,不忘给狄阿鸟解释说:“不是这样的!”说完,便踢马就追,可怎么也追不上。
段晚容脑子乱哄哄的,横冲直闯,在呼呼风声中喃喃说:“想不到你这样看我。我是在攀百丈之枝?是呀。你家势高贵,就能当我是奴仆,可凭什么当我是奴仆?!凭什么?!想睡就睡,想钻我怀里就钻我怀里,可一回头,你又说我跟人睡觉。我每天每夜,都像活在一场没边的噩梦里!没有你的消息时,强颜欢笑,有你的消息,又欣喜若狂。盼呀,盼呀,盼到眼前了,你却告诉我说:凡女皆嫌弃结发之夫,凡鹊都追逐百丈之枝,会天下大乱?”
她缓缓地问:“天下大乱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渐渐地,她又为狄阿鸟开脱,念叨说:“你说我是你阿姐,可我不是你的阿姐,不是呀。我要是你的阿姐,不会欺负你,不会要你让我,不会处处都想让你顺着我。你一定是听信了石春生的话,一定是被龙琉姝伤透了心,可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心呢?如果可以,我愿意剖出来给你看看,给你看看。”
越是为狄阿鸟开脱,她也就越难过,越绝望,浑然不觉雨蝶在背后喊叫。
突然,一阵昏厥之意袭上,她慢慢、慢慢地从马上掉下去。
雨蝶吓坏了,赶上去摇了又摇,听段晚容喉咙里嘟囔一句“我不喜欢上学,阿鸟,一点不喜欢,我只喜欢坐在你身边,和你玩儿!”
她眼泪一下迸出来,紧紧搂住段晚容,心想:也许阿鸟永远也不知道,他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了!
这些,都淹没到风雪中了。
狄阿鸟一回头赶路,就朝石春生大喊:“我阿姐年纪还小,不知道女人要对丈夫好,可以后就知道了。你再给她一次机会吧。等我们有了自己的牧场,你就回去接她,那时她还能不明白?!”
他老练地介绍经验:“女人都要哄。我阿爸也常常哄我阿妈,等有空了,我把本领都教给你们!”
赵过立刻又点头,拿了“许小燕”做例子,在风里呜呜啦啦地喊:“真的,他连许小燕都哄住了,夜里搂着人家。还亲嘴!”
狄阿鸟怪他多嘴,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老提她?!”
到了万马营地里,狄阿鸟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在万马的营地遇到狄阿田姐弟三个。这时,他才知道,狄阿田是被万马接了去,虽然心存感激,还是觉得有点不妥,至于哪点不妥,他也说不上来。
不管怎样,他还是很高兴,很感激万马对自己的恩情。
万马忙着向他介绍自己的妻女,儿子,不但没提汗位的事,也没说要给他部众牛羊。狄阿鸟的伯爷爷什么都看在眼里,等到无人时分,心有疑虑地告诉狄阿鸟:“也许他永远不会提。你也得提防他呀,你想想,他接你应该,可为什么要接狄阿田他们?他们的母亲还在,要接,也只有我们夏侯家的自己人才有资格。我看他忙着收容你叔父的旧部,说不准是在利用你,你可别一味对人家好?”
狄阿鸟这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的!
是呀,狄阿田的母亲还在。
自己接他们,是怕兄弟姐妹的残杀加剧,可万马有什么资格接他们呢?
还不声不响地接走了!
仅仅因为他和三叔的关系好?
“傀儡”两字闪入他的脑海。
他安慰伯爷爷两句,又问:“我还要去柳毛湾一趟,前面我回镇上,本来让他们回来找您的,可他们迷路,被那匪首请去了。也是我回来之后才知道。虽然那个首领认识我,给了一份人情,也不能保证没有其它想法,何况两边其实也没有很深的来往,这会儿正应该是礼尚往来的时候。”
狄阿鸟的伯爷爷老谋深算地想了一会,点了点头,并把理由说出口:“要接!这事,人家都知道,你不接不让人家心疑?这样,你接来人,咱也是几十口子,试探一下,名正言顺地要块牧地!”
狄阿鸟说:“柳毛湾的马匪杀了龙青风舅舅,我虽然没有多嘴,但还是有预感,他们会有大麻烦。接人还得赶快。”
老人点了点头。他吧嗒、吧嗒磕磕鞋底,轻声说:“这一定有人在背后出钱。你好好与他谈谈。他眼下很危险,要么会被灭口,要么会被龙氏灭亡。都是棋子呀。如果道理能讲通,他又是知道进退的人,不妨收留他,他们名声还说得过去……关键的时候还能帮你澄清,未必有什么大害处。”
狄阿鸟佩服极了,觉得自己的伯爷爷无愧于谋士之称,这就去见万马。
万马的儿子万武也在。他是丝毫不损这个“武”字的年轻人,脸又宽有扁,身材魁梧,一身的肌肉疙瘩。
万马见狄阿鸟浑身上下都带着稳重,越来越显得老成,便问他:“耶律明言投奔我在先,可他的仇人也投奔我,该怎么办好呢?接不接受?”
万武和万寇不同,他精力充沛,喜好搀和,本来就在说自己的主张,争到就喊:“还有什么说的,不要!要了,人家耶律明言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狄阿鸟觉得这问题太容易解决了,一下儿又想到“傀儡”那儿了。但他还是这样觉得:倘若万马阿叔别有用心,试探我,那也无妨。可我若躲闪,就是为人不实。
于是,他淡淡一笑,徐徐说道:“阿叔请他们喝顿酒,尽量化解他们的仇恨……”
话还没说完,万武就打断了,火气很冲地说:“怎么会化解得开?化解不开!就问你要不要?”
万马并没有责怪万武的无理,只是略一摆手,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几代冤仇,万没有和解的可能。这个酒不喝也罢!可我就是弄不明白,他明知耶律明信在我这里,为什么会来投奔呢?莫非是要借机报仇?不对,可能是敌人的奸细!”
狄阿鸟投去惊讶的目光,见他一脸的苦恼,不像是在作傻,心里纳闷:在我印象里,他是个直肠子,敢做敢为。怎么就拐了这么多弯,跟妇人一样琢磨事儿。难道还非用这法儿试探我不成?呆站了良久,他也搞不清楚万马怎么会被这样的事儿难住,这就再说自己的主张:“他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来投,既然知道耶律明信在这儿,心里都会有数。若阿叔当众制止他们争斗!他们最起码也要表面听劝!这样,若日后再起什么争端,按对错处理就行了。
“再说了,现在,我们现在弱疲不堪,面对的强敌又太强大,因为自己的一点疑虑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传扬出去——”
万马抬起头,脸上多出几分惊愕,一边点头表示明白,一边却仍不解心病,说:“阿鸟呀!以前你阿爸他们在,所以你做什么事都顺利,把事都想得那么简单。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好办吗?!那耶律明信已经把话撂到前头了,这时候,我再要别人,那摆明,摆明是不把人家当回事!”
“是呀!”万武赞成阿爸的意见,伸出叉成八字的手掌比划,说,“什么‘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心里有数’,成道理吗?!是,敌人强大,敌人强大,我们才应该顺着耶律明信的马跑!早就知道你整日不务正业,看你说的这话,听都让人听不懂!”
狄阿鸟被他说傻了,心想:连阿过也能听懂几分的道理,你却听不懂。不是白痴吗?还要“顺着耶律明信的马跑”!一下儿,他不知道想到哪去了,干脆也不再掺合这事儿,把来意直说:“阿叔!我要去接姨婶!”
万马大摇其头,说:“不用,不用,让人带个话去,叫那帮马匪给送过来,去接?用得着去接?”
这和带上厚礼去接是两码事呀!那土匪把龙青风抢去的婶娘还给了狄阿鸟,后来又递信,说自己走后,一行人迷路,他又把人接他那儿了,保不准怕自己去高显归还龙青风尸骨时乱说话,出卖他们,留了一手,要是自己不去,人家不知道怎么想,说不定会反目的。
狄阿鸟觉得几人间存在着严重的沟通障碍,便又说:“不让我去,我也得去!”
万马气他固执,孩子气,敲着大腿,烦躁地劝阻:“危险,危险!啊?我传个话,他也就听了!哎!万武呀,那边土匪送来了阿鸟的兵器,你让人拿来,给阿鸟!”
万武这就冲外面喊了一声,不一会鱼木疙瘩和抱着兵器的巴牙一起来到。这一刀一剑,两只熟铜锏哗啦啦一放,狄阿鸟就直勾勾地盯着。这土匪什么一个意思?亲人兄弟们不送,把兵器给送了回来。很快他又想:也许并没有什么深意吧。这家伙若干年前被龙青风收买要刺杀我阿爸,听说是我阿爸之后收手,被龙青风追杀,我在雪地上救了他,现在,他又在别人的主使下杀了龙青风,怎么看都不像有头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