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的夜晚,他们到了柳毛湾不足二百里的荒坡,就在一片乱岗后过夜。正愁干粮不继的狄阿鸟三人铲雪皮时见到个洞,一看,才知道是旱獭洞。狄阿鸟见这里旱獭横生,也不管是旱獭睡死还是睡半死的时候,硬戴上赵过的黑龙握,又挖又掏,拽出来十多只。此时的旱獭还浑身滚油,放到火上,吱吱啦啦地响。
没怎么吃过这玩艺的赵过一开始看着像老鼠,又被狄阿鸟叫成老鼠,有点不敢下口,可尝了两口就丢再不下。三人美美地吃了一顿,正在睡觉前剥光旱獭皮,冻实了带走,听到不同寻常的动静。
狄阿鸟飞快地上到高处望,不一会就听到细微马蹄响,接着又看到微微火光,便立刻滚下坡子,拔雪浇火。
赵过还在美美拔皮,稀里糊涂地问:“阿鸟,没火了,怎么拔皮?”
“马队!”狄阿鸟解释了一句,胡乱收掉这些日后的干粮,带着他们爬上去。
这时,已能看到几株滚了火油的火把。
但看它们在冰天雪地里一个个熄灭黯淡,不被人料理,便知他们越走越急。
眼看马队也要过这座乱坡,狄阿鸟又让赵过和牛六斤把马拉到身边,也好见形势不妙就逃无影踪。
那马队渐渐近了,而后面,又似乎不那么简单,不该越走越急,不顾火把。
牛六斤小声地说:“好像是从柳毛湾那里来的!”
“要不是呢?”狄阿鸟反问,接着整一下他厚帽儿,吩咐说,“你和赵过都给我趴好,敢露头,看我怎么收拾。我截上去看看,要是不是,我就绕路而逃,天明回来!”说完,他猛地朝“笨笨”撵去,在“笨笨”加速中掀起臃肿的身子,趴上狂飙。
赵过咋舌,给牛六斤说:“阿鸟身轻如燕,他这一手,我总也学不会!”
牛六斤终于觉得两人多了几分可比性,心里平衡,得意地说:“我也会,不过冬天不行,穿笨了!”
狄阿鸟驱马绕坡,接着冲到下方的路上,迎头停在需要慢下来的上坡路上。
在这儿站了一会,马队和他已只有不足三四箭的距离,也已发现他,掀了一个大弯子,准备再一次绕路。
狄阿鸟先一步驰下,截头大喊:“你们可是从柳毛湾来的,头把子可好?!”
对面觉得是友非敌,便分出两骑奔到跟前。
而其余的人并不停下,依然裹了几辆马车回头,往坡上冲。
坡子虽然缓,可向阳雪深,雪匝了两三脚。
他们惶惶如丧家之犬,将马车霍荡直拽,雪浪扑鼻,还是一慢再慢。
不少人们还要等着知道截他们的人是谁,直到听到几声欢欣的大喊:“阿鸟来接我们了!”才一下泄了气。
那冲上一半的马车就像是应了声一样,被厚雪一梗,打着滑往边上歪。
狄阿鸟还没等两骑赶到跟前,就认出捂了个严实的张奋青。张奋青同时也认出了他,遥遥大喊:“你带了多少人马?快去挡一下,头把子还在后头!”
接着,他的声音已高亢到嚎的地步:“柳毛湾,全完了!”
狄阿鸟头上飞汗,焦急地问:“多少人?!什么人?!”
很快,一个马匪应声又到,扎到跟前,左顾右盼两下,哭喊:“人呢?!你的人呢!”
狄阿鸟转念便怕泄了众人的气,拦腰束了一鞭,吼道:“喊个求!老子带了三百人,怕掉到雪窝子,就亲自到前头探路。他们都在后面,一通角号就到!你们快和我上坡,快!妈的,要是救兵就在咫尺,却等不到,老子砍光你们!”
众人这就又鼓劲往上冲。张奋青和图里图利分别在狄阿鸟左右侧,一面急走,一面争先恐后地说:“头把子听说你从朝廷那儿逃了,去投靠你叔父的部下,原本打算要你接我们的时候,投奔过来。可他派人催要一笔酬劳,见久等不见消息,怕有意外的事情发生,就说顺便到你那看看,以后若被人追杀,也好带着兄弟投靠你。今一早天没亮,他就送我们走,谁知刚走十里不到,马蹄便已震地。
“他留下两三个兄弟,带剩下人往回赶,傍晚又带着十几个弟兄追上来,说敌人把柳毛湾围得水泄不通,除了他们几个,一个活口也没留!”
狄阿鸟恨恨地把帽子摔了,怒道:“很多年过去,他竟然被同一枚石头绊倒。不远走高飞,还敢去要另一半酬劳。”
一个土匪大声说:“瓢把子说那人是大大的巴特尔,信得过。”
狄阿鸟苦笑。
哪有巴特尔不奸诈的?
他竟然信得过,这土匪头子也太重义了吧。
只是这谁也太狠了,柳毛湾多少也有几百口子人,要一个不留?
狄阿鸟怔怔一愣,问:“难道是我舅舅家的人?”
他只怀疑一下,随后就否定了,要是他舅舅家的人杀过来,这响马头子一定会误会他,怎么还让他们送众人来呢。
张奋青说:“是那什么福氏。头把子说福什么的曾借他之手,合谋杀的龙青风,眼下是上门灭口来了。我劝他和我们一起走,他不肯,定要回去。布鳌让人强行押着他一起赶路,这才被上百人咬到尾巴,追得无路可逃!”
狄阿鸟已经知道了结果,便说:“甩不掉了,他们又回头抵御?!”
他看着张奋青,得了他的点头,这就哈了一口气。
此时,他正为追兵发愁,一时也没有往深里想,只是朝着找过和牛六斤藏身的地方,打了个口哨。
赵过和牛六斤接了口哨,愉快地赶来马匹,相互间不免谈论,说:“就说,料得没错。却把阿鸟吓到了!”
一直到了跟前,他们才知道后有追兵,便颜色一改,在爬上缓坡的人马中拔找阿鸟,问问怎么打这一仗。
狄阿鸟哪顾得和他们见面,一面问“还有多少火把”,一面让杨林几个带着姨婶和图里图利家眷先走。
朱玥碧听说阿鸟带来了救兵,让他们先走,再也耐不住了,抱着孩子掀开厚帘,浑身发抖地问人:“阿鸟呢?”
接着,她看到狄阿鸟一头汗冰地来到跟前,非要下车不可。
狄阿鸟已经七窍生烟,根本不管她是不是长辈,骂道:“你下来干球?!赶马!快赶马,别挡后面的路。”
接着,他根本不像问人,而像骂人一样问图里图利:“你也在,你家的人呢?他们也被你接去了?”
图里图利还没来得及有回答,见他又沙着嗓子问张奋青,只好奔到马车边,见车走人也跟着走,遥遥安慰女人孩子:“没事的,咱的人就在前路,三四百之多!”眼看孩子“噢、噢”直叫,马上的奴隶大喝一声,猛一抖缰往下坡冲去,图里图利一下放心。
他又赶到狄阿鸟身边,寸步不离。
只听狄阿鸟问人:“火把齐了没?多少?”
张奋青已经办好,回答说:“二十多支!”
狄阿鸟立刻说:“把人马全拉到坡埂子上,火把全点了!”
图里图利脑海一片糊涂,急忙问他:“为什么?”
狄阿鸟脑子里诸事翻滚,无心解释,便说:“别多嘴!带了干柴?那好,你把干柴堆到后面,全点着,看看能不能化点雪水,能化就化!赵过。赵过。还记得打沙通天吧?去。指点他们去。”
他等图里图利去办之后,也拉马上了高埂,继续欺骗众人:“他们欠了咱们血海深仇,怎么也得讨一把,我暂时不呼号援兵,先缓一缓,让他们露个头,然后且战且退,给他们个埋伏。”
说完,他这才记得还没有叮嘱牛六斤和赵过,极怕他们突然问“什么援兵”,可此时已难有机会私下说话,也只好无奈地往赵过和牛六斤身上看。
这两人心酣血热,倒没有去抓他的漏洞。
大伙就这样立到土埂上,看他镇定自若,也不惶恐,只是有点按耐不住。
狄阿鸟奔到下面看看,见最前面的俩仨人枕着背后的火光,簇两火把,人面生辉,几如下山猛虎,便满意地爬上来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