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短,说黑就黑,仓皇离营野外过夜,真是不堪想象。
几个人见接狄阿鸟也接不到,干脆跟着高呼:“能拿兵器,能开弓的跟我们走,首领正在迎敌!”
往年冬天,富足的牧场妇女也要演武,不乏能上马能开弓的健妇。
他们即护男人,又护崽子,大多不肯离营过夜,纷纷操了能操的兵器,相互里喊,相互截,不时就聚集了一支清一色老弱病残,这就往回赶,不时接应到败退的战士们。
援兵可以让人壮胆,女人、老人、孩子能让人拼命,战士们远远一看,也不知都是谁家的,立刻嗷嗷回头,不肯让亲人和敌人碰面。
他们野兽般反扑,直冲敌人拉出距离的马队,把马刀猛砍猛抡,把羽箭四抛。此时,连狗群都是红了眼睛的,咬到哪里就是一片红。
敌人人数不多,欺负就欺负个乱,见对方无不拼命,就丢下几十具尸体,想后撤退。
眼看这一群敌人终于被打退。从万马到战士无不松了一口气。
也只是刚泄下一股劲,另一起敌人又扬起了雪雾。
鱼木疙瘩抽着脸筋,拧了一口气热气苦笑:“福氏铁骑果然名不虚传!首领,咱们怕是要全军覆没!”
万马一回头,见身后有几百老弱病残,督阵一样站着,几十骑还在往这里赶,这就咬咬牙,跟鱼木疙瘩说:“怕了?!百夫长都在咱们这,一逃,所有的营地都要炸窝子,咱这辛辛苦苦聚集的人,全完了!”
又到的是黄英妞领的一群勇妇,她们没有像样的帽子,就用皮革裹住头,缠着皮毛,远远看去,像是一群下山的猩猴子。她们一到,就像萨满们那样怒吼呐喊,怪男人们不出力、不拼命。万彪和黄英妞说了两句,立刻得到阿妈的支持,便带几十人马向左下迂回,等敌人再来时,自击敌侧后。
眼看天已将黑,万马业已整顿好兵马,将驼马牲畜围圈成阵。可那支人马却依然不来攻打,只派了两名手执火把的敌人出阵。他们由远而近,喊“弃械投降可不杀”的劝降话。
众人无不觉得他们是真在劝降,倒是考虑这一场恶战能打成什么样。万马恼恨,掖弦射杀一人,心里也摸不准敌人要干什么,仅仅鼓励众人说:“咱们这片聚居地足有上百里,敌人虽然自中插入,实际却没有杀伤多少。只要纳兰山雄领兵来救,咱们便可转败为胜!”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却没有半点底,更清楚纳兰山雄非到一两天后才能得到信,等到出兵,不如等自己的尸骨冻成冰棍容易。
渐渐的,他越来越没有耐心,虽然知道鱼木疙瘩也不知道敌人突然到来的缘故,却很想扯住他的衣襟刨问这是为什么!这时,鱼木疙瘩便建议他派两个人,挑着白旗去试探,借着问问对面的人马为何亲者痛、仇者快的机会摸摸虚实。
可问了一圈,众人皆不敢去,他只好指派万武说:“你去吧!倘若他可退兵,你便留在那儿做人质!”
万武愣了一下,正也要不肯。黄英妞已拦个结实。她不知万马是以子励人,掀了万马就闹了个天昏地暗。
鱼木疙瘩也畏黄英妞的强悍,听她叫嚣“谁也不派”,终究也没指人出马。
众人就这般等着,饿了拖回死物生吃,累了相依为歇。
狄阿鸟的伯爷爷和图里老爹本无太多精力,又害怕诸人出事,眼看他们就这般对峙,只好离了队伍回去找寻。
走不多时,便发觉敌骑四处奔驰,营帐纷纷起火。
三位老人相顾无言,正黯然念叨“完了”,被十数敌骑围住。
※※※
这时,与万马对峙的敌阵中正站着一名高大威猛的老人,正是福禄无疑。
只见他蔑视地一笑,举着马鞭给自己的孙子讲:“这群羊突然不跑了,倘若爷爷的狼群还要驱赶,就要撞到他们的硬角上,弹回来。爷爷呢,见自己带的人不够,就在羊群旁觅食的狼一样,就在远处盯着,让它们怕,让它们疲惫。只要等从两侧杀进去的战士把该撵散的都撵散,我们就可以退到东南那片抢回来的营地去,吃饱了,喝足了,明个一早就可以撵着他们跑。”
少年欣喜地赞叹:“阿爷真厉害,怪不得许多小孩听到阿爷的名字尿裤子!”
福禄发出山崩海裂般的大笑,用指头点着对面,叮嘱说:“几匹狼就可以看住一群羊,永远也不要被他们的数量吓倒!”
说完,他的眼睛已经转到一群俘虏身上。
俩仨妇人浑身发抖地爬在地下,刚动一动。福禄的手心往下盖了一盖,立刻,刀起刀落,几颗人头滚落在地。
福禄左右巡视,声色俱厉地问:“告诉我,狄阿鸟在哪?说了,就可以活。”
随着一声声“不知道”、“怎么知道呢”,已是数十头颅滚抛。
雪地里弥漫着一团尿。
忽而,远来的武士又从马上抛下一个,大声说:“我们看他像个萨满,就掳了过来。他可会伤人的!”
福禄往下一看,是名比自己衰老得多的老人,诧异地问:“他还能伤人?”
地下的老头咳了口血,喃着雪沫抬头,唾了一口,无所畏惧地说:“想不到福禄就长你这样。阿鸟已经远走高飞了,我是狄阿鸟的阿爷,夏侯武律之伯父!既是血债血偿,你也可用我的血祭奠你活蹦乱跳的儿孙,活着的,死去的。”
福禄阴沉沉地说:“可你毕竟是夏侯武律的伯父,倘若肯求饶,我就放过你,恩养你!”
狄阿鸟的伯爷爷与他怒目相视,问道:“怕了?”
“哼!我看你也像个巴特尔,就给你个全尸。”福禄扭了头,给身边的少年说:“就是他的阿孙杀了你的阿哥,你敢用弓弦勒死他吗?”
那少年应声下马,接过递来的劲弓,在两名战士的帮助下,扣住弓身,一脚驻老人上辈,两手使劲拽绞。
狄阿鸟的伯爷爷的笑声突然止住,面色青紫,腿脚乱舞了一阵。
从始至终,福禄的眼睛也没有离开他的身躯,直到他已无声无息地歪倒,吩咐道:“把尸体送给朝廷,让他们听听我们的捷报吧!”
继而,他想起狄阿鸟伯爷爷那令人心惊肉跳的诅咒,便咬牙说:“去告诉万马,只要他肯交出狄阿鸟,我就放他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