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阳军民东面的侧翼收在离郭三里的冯塘铺,西面的侧翼不出城郭,造就出一个不去理会县城西北的斜三角营盘。
这座阵营前面留出一大块平原。
拓跋巍巍看看自己只能扎在狄阿鸟预留的县北平原上,便摆出攻城姿态,以三千步卒,一千骑兵为中军,以一千骑兵一千步卒为前营,以两千骑兵于后营,左右两侧各有五百骑一千步卒。
这种打法在大漠草原上很罕见,从而可见拓跋巍巍所下的功夫。
他远道而来,先求站稳脚跟,不急于进攻。
狄阿鸟也不敢轻动。
一连几日,两边很有默契地派出骁勇之辈,靠挑战挫敌锐气,且互有胜负。
接连几日,拓跋巍巍绕阵观兵,给部下说:“守城的兵马不多,拿出与我们决战的架势,既要出兵又要据守,不正在自取灭亡?”
狄阿鸟和夏景棠也一样日夜绕阵看对方,回头合计说:“我们背后有曾阳城,让他们的骑兵难以施展,而如今,他们不得不拿出攻城的架势,让我军胜算增加不少。”
两方都有了决战的主意,等来阴雨消却,天气转晴,便互下战表,决一雌雄。
五月十一日,地已见干,双方摆开阵势,当真是浩浩荡荡,漫山遍野。
曾阳军民立高望远,但看敌军旗帜招展,如山如林,大多心存畏惧。
狄阿鸟为了安慰他们,四处宣扬说:“拓跋巍巍的精锐只来二三千人,其它人都是编签陈民,受胁迫而战,只要我们能打得漂亮,他们的军心肯定动摇,说不定还会干反戈一击的事。”
他是不准备抢先出击的,又号令说:“进退不从将令者当斩。”
他还在从东到西走动,拓跋巍巍便已经发动了攻势。
一时之间,天空中千砲齐发,火炬漫天而降,随即一阵震天齐呼,人马抢攻而到,呼啸的流矢更无法计算。
狄阿鸟为应付投石,预备了浸水大网,四处张挂,但这种防御只能顶住一块两块石头,多了就撑不住了。好在阴雨连绵,道路大坏,石料并不是很多。伤亡主要还是流矢带来的。刹那间,前头的羸兵弱兵、民兵鬼哭狼嚎一片。随着军官大声问“盾”,这才记得撑起各色的挡箭板。此时若自高处往下望,整个就像千疮百孔的数片补丁。
他们撑不多会,洪水般的敌流就已进入阵地,双方开始以命相搏。
朝廷人马虽然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没有遮挡利器的盔甲,却有现成的民房,又在外围布置了壕沟,泥阶,水网等防御工事,再压上一些弓手投石占据有力地形,肆无忌惮地抽射,才勉力抵挡得住。
两方一刻也不停地碾磨,厮杀,翻滚。
曾阳军民无不知道背后城门紧闭,除了死战,别无生天,越战越有经验,越有经验越勇猛。
战斗进行到一个时辰有余,拓跋部觉得对敌人兵力的估计不足,步兵后继有限,便鸣角后撤。
狄阿鸟侧着耳朵,细细辨认他们的角音,嘴角慢慢露出笑意。
他令下面清点死伤,和将领们一起抚慰,见到伤者,起箭包裹,无微不至。
※※※
这一次初步接触,曾阳还是吃了大亏,足足伤亡七百多人。但拓跋部也伤亡近五百,他们以客侵主,很多伤者不能及时救治,不得已而被俘。狄阿鸟不许杀伤,把他们都放了回去,而自己,则寻找犄角,挖做角号。
这时,北兵的凶悍给军民很深的印象,不少人在惨淡的战场上怀疑决战的必要和牺牲。
夏景棠却知道这伤亡巨大的小小接触杀伤五百余敌,在对胡作战中已是大赚,特意让人做了点好吃的,犒劳狄阿鸟。
狄阿鸟便告诉他:“我们明日再赶出一些老弱,麻痹他们,促使骑兵下马当步兵用,不轻易退却,而后再出精锐。”
夏景棠有同感,立即着手让狄阿鸟布置。
次日又战。曾阳阵营混杂了更多的百姓。
拓跋部以为对面兵力渐拙,果然死战不退,令骑兵下马。
这些骑兵多是胡儿,下了马一样生龙活虎,刀劈斧砍,过碍越壕,如入无人之境。原本觉得经过第一战的洗礼,军民要等到午后才会败退,哪知半中午,这些生力骑兵一跃入,顿时把局面扭转。迫不得已,狄阿鸟只好提前显露实力,往敌兵突入密集处调集成车的弓手,撒出密集的箭羽,将敌人射退。
敌人没有再用以前的打法,开始用成队的骑兵在阵营外的壕沟奔驰射箭,配合步兵,步兵搬走障碍,放入骑兵,到午后时连破曾阳三座大营。
狄阿鸟眼看侧翼要被斩断,只好再次动用自己的精锐,不惜一切代价地夺回阵地。
敌人的骑兵们显得太骄傲了。忙于奔驰砍杀,掀帐点火,把套索甩上木架,摧枯拉朽般拽到。敌人的将领开始等待预计的效果——曾阳军民连日退缩,龟缩到城里向朝廷要援。他们都并没有在意一些扛着数丈长枪,有刀盾,钩挠,弓手和马兵配合的小队。尽管这些小队已经主动找上自己试手。
然而,就在他们鸣角退兵时,曾阳军民的阵营杀出许多的人马。
他们先用骑兵拦腰击打要撤的步骑,而后凑集阵型,发起凶猛的反攻。
拓跋部接应的骑兵也上来了,原有骑兵回头大战,正面突然出现一只五层的枪林。
许多英勇得没有防备的骑兵闯进去,被连人带马扎透。
靖康早就有这样的作战方式,但他们却顶不住骑兵的弓箭,但这一回,枪林却是五个一撮,间有大盾。
拓跋部的人马还没有意识到危险,一味要吃掉靖康的马队才肯罢休。
这时,枪林向前推进,一小队、一小队的散兵猫着腰冒进,而靖康骑兵开始往枪林的两翼运动,进行短暂的修整。
紧接着,阵势侧面上来了许多的车辆,上面坐满的弓弩手,中间跑着扑刀兵。乘车的弓弩手到达枪兵前面,纷纷跳车射箭,而后在一道车线上下列成三到四排。游牧骑兵最喜欢利用速度碾压中原的步弓手,他们叫嚣着奔上来,有的射箭,有的晃刀,只求扎到身边就能砍杀人头,不料,这次完完全全不同。
往常训练有序的弓箭手都是两排,前射后退,轮番射箭,配以勾挠形状的防卫兵力。而如今竟然是三排以上,他们交替连箭,竟是又密集又不停歇。
许多没有意料到的健儿纷纷落马。他们惊呆了。让他们惊呆了还在后面。弓手最终没有阻挡住不要命的骑兵,跳上了车,游动射箭。
一群散兵猫腰而行,前面都有又长又粗的枪,他们胆大妄为地堵马,扛枪拒马……这些以强悍不畏死的骑兵们说什么也要称称他们的斤两,就一头一头往里穿。然而,骑兵发觉自己掉到了一个陷阱中,前面在用枪杠马,马惊跳不止,无奈作前后队形冲击,而硬着头皮扎进去,即使避过长枪,还有一些列的危险在等着你。
撑盾的堵你兵器,蹲在地上的砍你马腿,有弓手,哪怕你有幸逃过去,穿出去,后面还有盯梢的马兵。
骑兵们折了百余,却一次次密集进攻。那散兵们终于顶不住,缩入枪林不见了。拓跋部的骑兵转变目标,发泄似地向枪林射箭,枪林中散乱成小丛,奔出许多的大盾牌兵。她们排成一排,只给你看那些树立在盾牌上的枪尖。
骑兵们什么都不管了,疯狂地从正面进攻,从两翼包抄。
他们不是不能退避三舍,只是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只觉得两眼如炽,浑身燥热,汗水淋漓,见到这样的“怪物”还存在就坐立不安。
但他们忘记了,枪兵是聚成丛,两翼后摆,而后面藏着一支休整过的马队。曾阳军的马队拱卫着成车的弓手,裹着跟着车后的朴刀兵往阵前碾压,开始一场血腥的混战。在混战中,那只奇形怪状的散兵小队再次奔出来偷袭。如林的枪兵也大肆推进,无数的骑兵就这样被包裹到战场正中央,冲,冲不动,撤,撤不下来。
退兵的角号一通一通地鸣。
被疲惫,惊悚,杂乱和无奈困扰着的拓跋部健儿,终于在付出沉重的代价后完成殿后掩护。
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望向长生天,卷着一声声泣血般的厉嚎逃走,像上羊圈不成的残狼。
这是一场可怕的惨败。
千户端着两只拳头站到拓跋巍巍面前,竟哭出一声,狠狠抬起袖子一操,喊道:“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我就折了四百多儿郎?!”
范成文挺身而起,“啪、啪”地拍打自己的额头。
这渐渐变成满帐将领所能听到的唯一声音。在巨大的沉默之后,拓跋巍巍一手支地,一手握拳,含着一嘴食物咆哮:“何人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