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收购够了。
衙门那儿也齐聚官吏,商量谁跟狄阿鸟去关中合适。
官吏多说商贾奸诈,要多留点心眼,看要一同去关中的施道临年纪轻,推选出一名有点岁数的老吏辅助。
杨绾也觉得这样安排比较稳妥,就把自己准备的包袱放到他们面前,再出些钱说:“地方上再不宽裕也不能委屈自己。穷家富路嘛。”
接着,他念叨自己在京城的熟人,说:“遇到困难就去找他们。”
说话间,别的官吏也纷纷奉上钱物,你五文我十文地放一大堆。
老吏拿着麻绳穿钱,边穿边掉激动地眼泪。施道临却说:“其实也不用带钱,姓冯的能不管吃管住?”
杨绾严肃地说:“冯仁和谢贾都不简单,进退有据,极有眼光,有陶朱猗顿才有的天分,这点小钱未必不肯出。可咱处处要占人家便宜,人家就不会有戒心,觉得咱衙门靠不住?我估计着,他们到了关中,还要再倒腾一大笔货物,到时你们要盯紧点,便宜不能让他们白占。”
他们人多主意多,话好像说不完,生生蹭到深夜才散。
杨绾送走他们,回去打水洗了把脸,站在院中沉思,不知什么时候回过神,发觉夫人出来给自己披衣裳,这才肯回屋。
他一觉睡到天亮,起来忙碌到上午,责给他们借贷的钱庄柜上当家的见上一面,见见他们出的人,笑着说:“到了京城也免不得账目进出,有个作账能手才稳妥嘛。另外你们要死死盯住钱,别钱跑了,找本老爷我。”
等这边安排落定,跟去的还有钱庄的人,杨绾更不怕狄阿鸟在账目上弄虚作假。
他带人和地方上的校尉打声招呼,挑选出几个好武艺的军士,带到装货的场地。
等把商队送走,再转回来已过晌午,回去吃了些东西,倒头歇息。刚眯眯眼,门口有人击鼓。杨绾出来一看,来的都是为民屯出过大力的商家,连忙下堂迎接:“今儿哪阵风把你们吹来啦?”
几名商户自恃有功,施加压力说:“老爷怎信得过几个外地人,让他们搂了这么大的生意?”
杨绾知道是醋劲,却只是问:“怎么回事?”
几个商人一口咬定说:“那冯仁是个骗子!”
杨绾笑道:“这话可不能无凭无据!”
一商人上前说:“小的打听出为首那人的真名,他根本不叫冯仁,而是叫花阿鸟,还自称朝廷校尉。”
杨绾脑子轰鸣作响,大声喝道:“你说什么?”
那商人连声说:“小的一开始也拿不准,今儿听人说他曾到当铺当兵器,这才肯定。不是小的们不来,那人生是凶恶。若在跟前,怕他报复。”
杨绾恼恨地说:“你们怎么不早说?他们都走足足一个时辰,我还怎么查实?”其实他在乎的不是狄阿鸟的身份,在乎的是钱款的安危,狄阿鸟若是盗用身份,就有可能骗钱,若是朝廷校尉,不管是不是逃兵身份,都有条件劫钱伤人。他冷静冷静,正要派人追赶,就见衙门丁卒一溜烟地跑进来,神色慌张地禀报:“老爷。外面来了一队骑兵,要抓老爷。”
杨绾不敢相信地说:“抓我?怎么可能?”
正说着,外头已经进来穿着甲胄的军卒。
几个商人再不敢多留,呼啦散来,溜着两边往外跑。
为首的军官冲他们的背影少一眼,当即简短地宣布:“上头责令标下押解大人全家进京。”
杨绾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弄错了?”
军官说:“御笔亲点。标下不会弄错,也不敢弄错。新官将即刻到任,会为你处理地方上的后事。”
杨绾纳了闷,心说:哪有新官来为旧官料理身后小事的,连忙说:“下官还有要紧的事儿办理……这刚刚给人担保了几千银两,发现人是假身份。”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军官已经把他的话打断,说:“那已经不是你的事了!”说完给部下挥手,大声说:“把他的家眷带上来。”
杨绾头晕目眩,发觉两名彪形大汉分别站到左右,裹了自己的胳膊死拖,连忙大喊:“你们要干什么?我自己没有腿吗?”
甲士们却不给他用腿走路的机会,一直拖过衙门。
他出来就看到两辆笼车。还不及回头看家眷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就见赶车的马夫麻利地打开壁门,供逮他的军士扛身掀腿,一气哈成。刚刚塞过他的腿,囚门就“啪”地扣住。
他爬起来地扶住囚车棚木,看到军士老鹰提小鸡一样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接连逮出来,心中五味俱全。
为首军官蹬蹬跑出来,大喝一声,即遣骑士开道。
那车夫似也怕囚徒不能第一刻开刀问斩,竟如驾战车,站在上面抖缰,“驾”地一声奔出十多步,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衙门内外的人根本来不及作任何反应,战战兢兢地跟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只看得那人马荡起一道烟尘,在刚刚散罢的集市狂奔。
他们回过头,注意到几名在衙门前贴布告的骑士,连忙大起胆子询问。
几名骑士冰冷地说:“有罪则定。无罪释放。”
他们再看布告,上云:“原仓州总督鲁之北冤案遭雪,复任原职,务请各处官吏、百姓稍安勿躁。”
几名衙丁和官吏木呆呆地傻站好长一会儿,突然记起什么,连忙往衙门里赶。到了后院,看到老家人王福坐在地上哭,连忙问:“三公子是不是还在?”王福警惕地往外望一眼,否认说:“不在。”
为首小吏连忙说:“鲁总督官复原职,比日从这儿经过,他和咱杨大人有旧,赶快让三公子拦轿鸣冤。”
王福连忙磕头说:“乞大人收留。”
为首小吏点了点头。
王福这就从里屋带出来一名年轻公子,匆匆忙忙从侧门逃走。
※※※
狄阿鸟走在去往关中的路上,出镇不久就碰到这群奔纵的骑士。
谢先令看到他们囚车,就不怀好意地预言:“他们该不是去抓杨绾吧?”
几人走到傍晚时分,见背后上来的果然是杨绾,不禁都看着发呆。商队塞道,很多人都奔到囚车旁,围着自己的老爷走。施道临从马车上跳下,也跟着大轮喊:“大人。大人。您这是怎么啦?”
狄阿鸟还不知道若不是杨绾被抓自己也有大麻烦,打马拦路,气不忿地指责说:“你们可知道自己抓的是什么人?”
军官怒声喝道:“什么人敢拦囚车?”
“商人冯仁。”
狄阿鸟刚报完名就不敢吭声。
他和那军官打了个照面,分明地看从甲胄看出虎贲郎的痕迹,暗自踯躅:“虎贲铁骑什么时候专司拿人?”
军官说:“此乃钦命要犯,望尔等不要生事。”
狄阿鸟想:难不成杨绾治理地方太出格,显得罪大恶极?
他不敢再拦截,喝令商队让路,看施道临追在后面奔跑,连忙把他逮回来,说:“你疯了不成?老子都不敢拦囚车。”
施道临连声说:“我们大人是冤枉的呀。”
狄阿鸟基本相信,安慰他两句,回到谢先令身边说:“押囚车的是虎贲郎?!”他看谢先令也大吃一惊,小声说:“这老小子要不倒大霉,要不行大运。”
谢先令否决说:“杨绾虽有美名,却未必能传到天子耳朵里。再说,他支持朝廷变革,必遭守旧官员的排斥,朝廷启用他得先抬高他的身份才是。而今用囚车载他进京,岂不是递出罪臣的暗示?守旧派观风而上,吐口水也把他这个芝麻豆子大的官淹得半死不活。而一但口水淹上来,群臣态度表决,天子会为他开罪满朝大员?即便是开罪满朝大员,垢泥全身,出来岂不是处处掣肘。”
这番推测合情合理。
狄阿鸟叹息说:“这天子也真他娘的能耐,杀鸡杀拣下蛋的。杀狗杀咬人的。”
阿狗大惊失色,连忙说:“我的小狗也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