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进门的脚步有点儿杂乱,淡淡的灯光,脖子一个个伸长。
狄阿鸟的一双眼皮像是被胶黏着,睁来睁去,吃尽力才现出黯淡第一缝,但大伙都已显得慌乱,争相叫道:“阿鸟。阿鸟。”
狄阿鸟撒目,走得快的董云儿靠着跟前,弯着身的是褚怡的母亲,趴在母亲后面的是褚怡,张氏靠下拉着拐杖,盯偏方向,看着另一边儿,爷们站在外面,不禁吃力地挣扎两下,苍白的嘴唇动了好几动,假装说不出一句话。
他拿几根手指,先后向每一个人的面前伸去,依眷之情,流于言表,谢先令抢先一步,扶住他的肩膀,董云儿干脆上前抓住,将手填回床上。但这支手还是伸了出来,拔向龙血。
龙血想握一握,刚要伸手,见那只停在空中的手再一次被董云儿握上,就草草地说:“我改天再来看你。”说完就回过头,硬挤了出去。
狄阿鸟大为失望,把注意力放到自己手上,只感到手指股,手指尖柔柔滑滑,肌肤绵绵松松,一用力似乎能按出一个凹坑,不由心猿意马,当即斜过眼,只见董云儿挽着一飞燕髻,伸出一只玉簪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从胸侧到大腿,淡藕色滚花缎子裁减的衣裙内浑然绰约,弹性十足,更是蠢蠢欲动。
他连忙由着劲儿缩手,也好让董云儿坐上床头,把屁股摆到自己的鼻子底下。
董云儿不征询任何人的同意,当真坐了过去。
狄阿鸟只感到一片柔软的半圆塌陷在被褥上,被一股浓郁的香味一熏,心神激荡,差点要把脸贴过去,心里一味美中不足地想:“董云儿阿姐就是那么爱化妆,这也涂。那也抹,一身胭脂俗粉的味。”
董云儿要是知道他想些什么,肯定几捶将他碾扁再说,这会儿却半点不知,忙着拉起被褥,放他的手进去,还关切十足地说:“就知道你的命硬,好好躺着,好了,我们再去找他们算账……”
董国丈却立刻说:“快点儿告知太医一声。让他们再过来看一看。”
董云儿同意,朝大伙瞥一眼,没来由说:“让他们都到外面坐一坐。”
谢先令也是这么想的,连忙说:“我这就派人,去告诉太医一声。主公刚刚醒来,怕是要进一点饭,承蒙诸位关爱,还是到外面稍坐片刻。”
大伙只好往外走。
香儿准备先把婆婆放到外面。
谢先令准备呼唤行馆的使女来伺候。
董云儿自己却一动不动。
她托起一旁放着的各种食物,搅着勺子在唇边尝,里面的羹饭大多早冷,她试一试口,蔫了眉,欲呼什么。
谢先令趔趄跑回跟前,慌忙去抱羹碗,连声说:“这怎么是好?!”
董国丈还要寻他说话,看了只是说:“小谢管家,不碍得。他们在一起打打闹闹,跟亲兄妹无二区别。好久没有见,拘那些个礼干什么?!”
谢先令更觉得狄阿鸟和董国丈家关系硬,也不勉强,跨了出来,陪着董国丈往外走,见褚放鹤父子也等着,心里转了许多弯。
董云儿把碗拿回来,叹一口气,摸一摸狄阿鸟额头,见狄阿鸟一直睁着眼睛,朝上看自己。脸上浮出一道红晕,嗔道:“看什么看?!不认识姐姐啦?!我看你被打糊涂着好好养伤吧。听说陛下已经开始抓人……不会任咱受别人欺负,知道吗?!”
狄阿鸟还真不知道,想问一问,却怕自己脑袋太清醒,害她怀疑,就眨了眨眼睛,吃力地点一点头。
行馆的使女很快送来吃的。
董云儿都是端起来,抿一勺,尝一尝,送到狄阿鸟嘴边,狄阿鸟见里面浮着一丝水,更是遐想万千。
董云儿小心翼翼地喂着饭,说:“我和父亲说了,准备把你接到我们家里住,也好有个照料,这次来就是要接你走的,你应该愿意吧?!吃紧你吃,喝紧喝,还不要你掏钱。”
狄阿鸟大大吃惊,连忙作势摇头。
董云儿笑了一笑,叹气说:“你这样儿的?一长大,脸皮倒也变薄了?!”
狄阿鸟在心里哼哼,心说:“你知道什么?!我现在吃喝也不要钱,再说住进你们家,出入哪有这儿方便?!”
他一味摇头,嘴巴挪动,发出几个干结的声音。
董云儿却又说:“你阿妈屡次让人托来消息,让我父亲设法儿找到你,照料你……”
狄阿鸟脑袋里乱哄哄的,脱口道:“什么时候?!”
好在他已经好长时间不说话,喉咙里干,小口吞着食物,说地话有点儿失音。
董云儿迟疑片刻,哄了说:“你先生前些日还呆在京城,等你伤好了,我再告诉你。”
狄阿鸟醒悟到自己是伤得只有口吃饭的气儿,既恨自己作茧自缚,又恨自己没有早早去见董国丈。
董云儿还在催,拿一勺食物为要挟:“向姐姐点个头。”
她细声细气地哄,说:“姐姐家地房子比你们家以前的房子还要大,养了几十匹好马,好酒更不要说,咱家姐姐前些天送来一坛贡酒,那是国王招待大臣用的,我爹都不舍得喝,姐姐为你留着,好不好?!”
狄阿鸟想掉眼泪,却仍摇一摇头。
董云儿不由大怒,捧碗重放,大嚷:“你到底想怎么样?!”
狄阿鸟只好吃力地说:“我是罪臣,住哪儿,得陛下说了算。”
这一说把董云儿的怜意给惹上来。
她就把自己的手放在狄阿鸟脸上,慢慢地抚动。
狄阿鸟很是受用,陶醉着,乐着,心说:“什么时候让我摸一摸你呢?”
他不知不觉竟慢慢睡去,再一次醒来,天已经黑了下来,见客人已别过离开,找来谢先令一问,才知道朝廷确实在抓人,动静闹得很大。
谢先令已经做过考虑,说:“只一天,还看不出来是不是搪塞。”他顺便告诉狄阿鸟,己方今天的收获:“朱温玉已经和中正府地人联系上了,据说,道临先生留在长月,是要活动丞相一职,呼声已经很高。”
狄阿鸟大吃一惊,说:“他除了妖术,还能治国?!”
谢先令苦笑说:“道临先生乃百年不遇之人物,治国怕也游刃有余,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放下架子,要来求官。”
狄阿鸟推测说:“他一定是怕陛下不肯礼贤下士。”
谢先令摇了摇头,说:“我倒觉得当今皇帝一定不肯启用,主公试想,这样一个人,有神鬼莫测之能,呼风唤雨之术,花山且在关中,门下弟子五花八门,有的都渗透到朝廷中来,倒时再手握大权,极有可能与陛下分庭抗礼。”
狄阿鸟听过他的分析,觉着在理,沉吟说:“军师一说,我明白过来,他自己知不知道?!他难道弄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硬赖在京城不走?!”
谢先令旋即回答说:“这个倒是不好弄清楚的,不过那位张姓大将也是相位的人选,他原在靠主荫在宫廷做侍卫,后来你父亲领兵,上面就遣他做副,今非昔比,正所谓出将入相。”狄阿鸟头脑中有一个大致的轮廓,醒悟说:“我那岳父不杀我,逼我回去,就是针对那姓张的,姓张的敢张罗好几百人杀我,就是陛下不震怒,也与丞相一职无缘。也不对。他不会这么毒吧。难道说,他让我回去时觉得我回去才有生路?这也不可能。”他问:“还有谁是丞相的人选?!”
谢先令说:“还有五六个。”
他一一说来,又说:“最有希望地是鲁之北,国王派他西去,只是用他以前建立的威望安定那儿的人心,不久就会召还。”
狄阿鸟点了点头,问:“樊英豪呢。在不在京师?!”
谢先令踌躇片刻,说:“他送来永乐王地家眷,改编部众,献城投降,已经消失多日。据说陛下诏他来京陛见,他却只让部下代自己来,还说自己是一女身,多由不便,而今终于如释重负,将嫁为人妇,相父教子。”
狄阿鸟猛地坐起来,喷一口茶,道:“她也会相父教子?!”
谢先令笑道:“但他确实销声匿迹。还有传闻说,他终不肯侍奉二主,因而亡入草原,不食新粟……”
狄阿鸟浑身一震,问:“当真?!”
谢先令只是说:“应该不假,他的一位手下也接到了邀请,未来几天就会来到,到时就住在我们旁边。”
狄阿鸟连忙问:“姓什么?!”
谢先令想一想,说:“好像姓姬,是叔、侄二人,位于武榜前列,作为一草莽,能排到这个位置,几乎是顶天了,朝廷肯定要拉他们入朝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