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骢来找狄阿鸟,无事不登三宝殿,是要来入伙的。狄阿鸟怕黄文骢入了份儿,将来自己回草原,鲸吞产业,没敢轻易许口,但不许口,又怕黄文骢不满,收回对自己的支持,只是回答说:“这个事儿,我要跟大伙合计、合计。”黄文骢走了,他立刻感到几分棘手,因为自己的同乡们肯定不是很熟悉其中的道道,玩不过黄文骢,自己不让入伙不合适,入了伙,将来容易出问题。
他立刻发了愁,坐到傍晚,傍晚出来,行头还是挺热闹,怕是走过去不合适,就调转头,从另一个方向走,一路因为愁,是低着头在地上少,发现有卖杏子的,就买了一些,让赵过带着去行馆。
到了行馆,见人就分,大伙都在吃。狄阿孝也把土狸子捧出来,喂他吃杏。
狄阿鸟瞅上这叔侄二人,喳喳说话,就在他们身边转悠了两趟。
说实话,他对这个孩子的身世真没有一点儿把握,想找个人说,都觉得不合适,想一想,这个事儿,只能给自己狄阿孝这个叔叔说,就勾了勾手指头,让他跟自己走。
阿孝的婚事就要办了,钱现在不是问题。
狄阿鸟仍然害怕他的身份露底,在跟他合计,准备让他办了婚事之后,带老婆出行,假意被人袭击,玩一回失踪,去河东做回响马,应上国乱宗室领兵的规矩。
这个事儿正在筹划。
狄阿孝本人有着武夫的性格,不愿意一整天窝着,也比较兴奋,准备到时失踪一回,带着新娘子去河东做两年响马。
他还以为是这个事儿呢,就说:“让阿过跟我一起走吧,那儿是他的家乡。方便招兵马卖?!”
狄阿鸟想到了李玉死后,樊英花那儿找个向导跟着他,借个地熟不是什么事儿,轻轻摇一摇头,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让别人跟你一块儿走,只是要谨慎,别胡乱扯旗。找个山沟,拉杆人马练兵种地。”
狄阿孝点了点头。
两个人是亲兄弟,虽然有时有分歧,但对对方还是非常了解的,不用问这问那,说话也极为简单。
土狸子倒方便闹着让狄阿鸟抱。
狄阿鸟将孩子抱在怀里,叹了一口气。说:“阿孝。我有个事儿,没法给别人说的,只说给你一个人儿知道,你说这土狸子,他当真长得象我?!”
土狸子丝毫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手把一颗不好啃动皮儿的杏子,吐得粘糊糊地,黑眼珠一亮一亮。
狄阿孝看了看,说:“像。”
狄阿鸟立刻让他看土狸子的眼睛,说:“你看这眼泡。它怎么跟金鱼一样呢,你看看我,我有这样的眼睛吗?!”
他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一遍。
狄阿孝发愁了,真发愁了,跟他一样发愁。因为说不是吧,万一是呢,说是呢,万一不是呢,于是就说:“阿哥。这个孩子现在还小,你哪儿看的出来。他眼睛鼓两个泡泡。是胖的。要说,孩子是不是你的。那要看他性格像不像你,他要是能长成一条好汉,才能出众,你擅长的,他都擅长,他就是你亲儿子?!”
狄阿鸟想一想,觉得有道理,也只有觉得有道理,充满威风和兴奋地转了转眼珠,干脆趴到孩子脸上亲两口,笑不拢嘴地说:“对对。这么一说,还真胖的,小孩胖,眼睛也胖。再说了,眼睛不肖我,还有嘴巴鼻子,胳膊腿呢。我是他爹,亲爹。”
他抱着孩子回去,回头一想,却生怕孩子长大没自己的能耐,再变成不是自己儿子,自己心里接受不了,只想着早日教导他成才,走过众人吃杏地地方,一低头,发现一堆别人啃过的杏子,不由分说,弯腰捏了起来,揣着走了。
到了屋子里,他才暴露出自己地意思,坐那儿,分别把杏核上点上四种颜色,然后找了一个小口袋,准备让两岁的儿子练手力和眼力。
这就是他家乡的小孩子常玩的“嘎拉哈”。
“嘎拉哈”也是羊、牛拐骨做的。
羊拐放在平面上会有四种形状向上,权当花色,再找一个口袋,孩子们单手抓起事先看准的“嘎拉哈”,在手上翻来覆去,不掉为赢。
那儿的孩子背一只弓,牵头羊假称是马,到处乱爬之余,围着坐下来,像跳脾石,投牌石一样玩儿,玩久了,手脚就灵活,眼力奇快。
狄阿鸟心里焦急,觉得杏核比较轻,可以让孩子捏捏,就染了颜色,找个小口袋。李思晴看着好奇,问一问,顿时大惊失色,说:“那家伙见什么就啃什么,你给他玩,他肯定一口吞肚子里。”
一口吞肚子里是夸张,往嘴巴里填,不知不觉往肚子里咽却是真的。
狄阿鸟想了一想,干脆出去找药店。
他打算买一些黄连粉沫,回来想办法涂到杏核上,看着土狸子,故意让他啃,跑了好远,找了家药店,买了黄连,等在那儿,让人家碾成细末,回走走在街上,一辆马车从后面驰过来,前面突然跳出两条大汉,各从板案上操起一柄大刀往上扑,暗处似乎还有其它同党。
狄阿鸟这些天日渐松懈,突然见到,只以为要杀自己,不由分说,一脚踏上一个,回头听到风声,马车穿过,脚下让过,一拧身,攀到车里,一个狸子拧腰,到了后面,顺势,钻进车里。
后面不知道上来多少人,声音汹汹,大声叫道:“别让这婆娘跑掉。”
天已经黑了,狄阿鸟身在车中中,隐约看到个女子,继而听到一声慌张话儿:“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听到这声音熟悉,当即吃惊道:“唐柔。”
唐柔也听出了狄阿鸟的声音,任由车夫恍然不知,一味走车,轻轻地说:“你难道没有认出马车?!”
狄阿鸟还是喜欢冒充一下的,当即说:“唐柔。我当然认了出来你,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追杀你。”
车里有坐席,唐柔一卷身躺了过来,咯咯笑道:“你会不知道?!”
狄阿鸟鼻子里冲进来一团香,马车一颠,往前一按,就接触上了,他心里颇为感慨,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要是规规矩矩。嫁个老实丈夫,哪儿有这样的事儿?!”
唐柔疯声大笑,咬牙说:“谁都可以这么说,唯独你不行?!”
狄阿鸟还记得那个给自己开门,给自己、唐凯、赵过做饭,温温和和的农家小姑娘,愣了一愣,说:“你真变得太多了。”
唐柔怨声说:“我变得太多?!我不变行吗?!当初。你为什么答应我弟弟,去救我?!后来差点被人杀死,为什么要救我?!你几乎把命搭上,到底为什么救我?!”
狄阿鸟诧异说:“你是唐凯的姐姐呀。”
唐柔抽搐了一声,说:“狄阿鸟。你想过,我怎么想的吗?!老爷家要送我嫁给一个半残废,说是去享福,我娘愁,失声哭。我爹却说:这是你的命,你得为咱老爷出力。一门子人都上我家里,一说说到半夜。我的心都碎了,我不知道怎么办,那时我总是想着一个英俊地少年,骑马来我们村,谁也看不上,拉我一起上马就走……可是老爷家的人,却让我嫁给村里人人都感到恶心的一个皇帝。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你明白吗?!”她揩了一下脸,说:“我什么滋味都有。唐凯说,干脆把我救走,藏起来,我就去求我堂哥唐风,求这个,求那个,谁也不理我,还取笑我。于是,我看阿过傻傻的,就告诉他,我喜欢他,只要他能把我救出来,我就做他婆娘。
“赵过的爷爷死了。大概是太老了,打猎时摔死了,他没有什么亲人,人家都说,他一个二愣子,将来娶不上媳妇。他还不高兴死?!我就这样把我卖了。我读过书,能做各种各样地女红,即使被救出来,还要嫁给一个傻子,心里很快就后悔了,想,他千万别救出我,我才不要和一个傻子过一辈子。”
狄阿鸟不自然地说:“阿过不傻。”
唐柔说:“只有你觉得他不傻。别人呢,我呢,我当时心里很绝望,坐在赶往城里的马车上,仍然不停地幻想,想呀,想,会有一个英俊的少年,来解救我吗?!朦朦胧胧,我好像看到了他走过来,向我招手,而我一动也不敢动,怕自己醒来。就这样,到了城里,我拼命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地样子,但是没有用,突然有一天,小姐,她保我出来,我真感激她,我真的很感激她,我跪下给她磕头,我知道她喜欢摸女人,我给她摸,她却一把把我推开。我后来才知道,是唐凯告诉了我,是你求他的。我见过你,你住在樊凤地家里,总是得意扬扬,东跑跑,西踢踢,凤儿见我一天到晚都在说,说你今天做了什么事,昨天做了什么,多好,我心里妒忌得很,心想:你怎么不住我们家来呢。我让唐凯给你玩,偷偷告诉他,让他带你来我们家玩。听说是你救了我,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吗?!我听说你上门,鞋子都没有穿,就去开门,你知道吗?!可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你都不往我脚上看一眼,去找那个小狐狸精……”
狄阿鸟真是一点儿也想不到,想不到她心里这么复杂,这么曲折,受这么多折磨,心里爱的那个人是自己。
唐柔抽噎着说:“于是,我好好做饭,让你们吃好,想着,你一定会问,饭怎么这么好吃。可是你的心都在那个小狐狸精上,从来也不看我一眼,我试着去找你打闹,你从来都不怎么理我,都是把赵过推给我。你不喜欢就算了,干嘛还一定把我们往一块儿扯?!我说他救我,我就嫁给他,可是他救出我来了吗?!我弟弟也什么都不懂,还偷偷让赵过去亲我的嘴。我听到他们说话了。我恨你。恨他。我就想,这到底是为什么?!想来想去,我想明白了,不是我不够好,而是我出身低贱。”
狄阿鸟木然。
唐柔突然缠绕上来,揽着他,说:“因为我出身低贱,没有人把我看在眼里,我不甘心,我真地不甘心。我恨。我恨不得报复死你,那天我知道你们从荷花塘经过,就是要光着身子,我就是要叫得很大声,让你们听一听。”
狄阿鸟没有推她,只是喃喃地说:“你收手吧。走吧。你和唐凯还是好姐弟。回家吧。我知道李玉是他杀的。我一清二楚,李玉把权力给你们,和你们相互利用,他心里也明白,于是杀了李玉,救活全局。”
唐柔哈哈大笑,说:“他肯定要杀李玉。因为李玉强奸了他的女人,强奸了我。”
狄阿鸟又是一震,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想挣脱唐柔,跳下马车,唐柔却把他抓的紧紧的,说:“我们来一回,我就放过你。”
狄阿鸟推着她的脸,大叫:“你失心疯。”
唐柔却不管,抓住要紧处,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