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州,赵王府。
宁王阿思兰俊秀如女人,和阿鲁台一样没有丝毫蒙古人的样貌,阿思兰走下马车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下日头,刚刚过了辰时正牌。三年前阿思兰曾送阿鲁台来广东任职,如今的赵王府与原来变化不大。只是原先平章府的三槛倒厦门依着王府规模改为五楹过厅楼门。此刻时近隆冬,万木萧森间红瘦绿稀,一改阿思兰心目中万木葱笼形景儿,满女墙密不透风的长青藤叶子已变成墨绿色,间或盘结的蒿藤虬根蜿蜒仍旧苍劲有力,但叶片已经凋零,或隐或显藏在金银花藤中,像老人手背上凸起的蛟筋。墙内远近分层的石榴、槐杨榆柳树已经几乎完全落叶,密密的枝桠像一带做紫色的霭雾绵延到远处,不时有成群的麻雀、乌鸦、老鹳之类的鸟翩起翩落觅食。偌大一个王府,虽是笼在瞑暗秋空之下,丛树密林连绵夹着苍竹老桧雪松黑柏,仍显得蔚蔚蕴茵气象峥嵘。
若在平日,赵王府前此刻热闹还了得?墙对面沿海子一线长堤到处是车轿,舆夫轿侠长随伴当成群结伙在凉亭等候进府拜见的主人,大门前迎来送往的官员尽都衣紫、腰玉、翎顶辉煌揖让出入;东侧小门是来府拜见夫人的内眷,也是呖呖莺莺笑语寒暄之声不绝。但此刻因宁王阿思兰要驾幸此地,一切闲杂人早已摒退,扫得一根草节一片树叶皆无,显得格外空旷开阔,朝廷最精锐的天火部队前来净街待驾的有三十多人,还有赵王府的护军一百多人,都垂手侍立在门前石狮子旁待命,见宁王阿思兰远远在海子凉亭边下轿,早有王府总管穆格飞也似跑来,阿思兰人也不挪步儿,立定了等他传话。
“宁王驾到!”
穆格临近放慢了步子,又趋跑几步打下千儿道:“诸位大人已经来了,还有天忍教的龚长老、白冥教墨三先生,都在东书房候着,等王爷过去奉茶。”
阿思兰点点头,向穆格一会意,一前一后随格别进府,只见府门、甬道、角门、府内各个偏院都是和林来的天火部队的亲兵关防,佩刀快靴目不斜视挺胸凹肚直立,阿鲁台素以军法治府,家人们也都各按方位柬带冠顶站得笔直,一路竟是鸦没雀静,一声咳痰不闻,只听脚下靴声橐橐在廊壁回音,反而更增寂静。二人沿正门甬道直北而进,过王府正厅时,阿思兰留意了一下,这座正厅上悬着庞楚提的匾额“敕封亲王府第”,平日从不开启的,现在各个隔扇门都洞敞着,是十几个太监守门——从东侧过去再向北,再向东蜇过一带花篱,进月洞门,便听东书房人声,却是赵王阿鲁台的声气:“我料着是宁王爷驾到了,还不随我去瞧瞧!”
接着门簾一响,龚毅率先迎了出来,天忍教一直在大都立教,龚毅与阿思兰之间也是极为熟稔,冲阿思兰含笑一躬,一手挑簾,一手相让,说道:“王爷一路辛苦,赵王爷在里头呢!”阿思兰与纳兰公子交厚,也很喜欢龚毅这人素来办事勤谨,倒是慰勉了几句。
两人人前后进房,阿思兰看时,果然墨天卓等一众江湖高手两侧肃手而立,齐齐给阿思兰见礼,阿思兰摆了摆手冲着坐在主位右侧的阿鲁台笑道:“古老大怎么不在?”
阿鲁台含笑道:“自然是追卓未凡了,你不是在太师府上见过这位卓天部的小王子吗?”
“见倒是见了,那个时候不过是个六品天海境的人物,如今看来已经迈过武道之上第一难关,倒是真的踏足先天,晋身八品,丙熄真人还真是下功夫,后天进先天的感悟可不是那么容易,丙熄一道传三友,果然是个善于教徒弟的人。”
阿鲁台心情很好的说道:“你怎么不说那位从没有在江湖上露面的聂家大公子居然是小宗师境的高手,看来汉人的高手的确是太多了。”
“古秋野真的能追上卓未凡?看来你是胸有成竹啊,否则龚毅、老墨也不会坐着这么悠闲啊。”阿思兰也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的左手。
阿鲁台虚扶了一下道:“还不是你在广西布置的好,否则我也不会这般悠闲。”
阿思兰用他如花一样的笑容说道:“雍希羽自然不会擅离岭南,只不过霍天风总是个很麻烦的人。”
白冥教教主墨凌班与阿思兰交情莫逆,墨天卓也与阿思兰多有往来,说话也就随意一些道:“宁王不必担心,赵王早有妙计,霍天风不会离开广东的。”
“哦!”阿思兰对着阿鲁台笑道:“你给了南海各派什么承诺,那个羊角哀不是来投靠的,是南海各派暗度陈仓的联络人吧?”
阿鲁台点了点头,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道:“延清郡王府被孤悬海上,叶商智又不看好他们争霸天下,就是他们自己也不看好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有所建树,不过是希望趁机巩固南海的势力,他们创造捉拿卓未凡的机会,至于我们要确保三年的时间,东瀛人和蒙古朝廷对南海不闻不问。”
阿思兰打了声哈欠说道:“倒是如意算盘,南海的平静你想要他们也想要,真真是皆大欢喜,这么说功劳可是归了广西三山。”
阿鲁台轻轻抿了口茶说道:“你千里迢迢从大都赶来,总是要送你些礼物,我可不想看那柳老二建功。”
阿思兰摸了摸鼻子道:“柳老二还真是不甘寂寞,他是为脱脱才来的吧?我们脱脱大人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来的时候雪雪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啊。”
阿鲁台冷笑道:“雪雪能知道什么,脱脱现在翅膀硬了,皇上又宠着他,怕是起了别的心思,不想在寄人篱下也是应该的。”
阿思兰看了座间的几人,对龚毅道:“你家教主常年闭关,看你家公子的意思也是看好脱脱的吧?”
龚毅知道这事情含糊不得,硬着头皮说道:“公子的意思属下不得而知,不过公子与脱脱大人素来交好,对太师一直不太理睬。”
阿思兰又看了墨天卓一眼道:“本王就不问你了,你家教主是雪雪的拜弟,这种立场已经表明的再清楚不过了。”
阿思兰转过头对阿鲁台道:“太师对脱脱不闻不问,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当年和林的那位圣人不也是这般坐的。”
阿鲁台苦笑道:“那位圣人是因为踏足无上才这般作为,太师日理万机,武功不过宗师之境,难不成太师想去阴山冲击武道?”
阿思兰环视众人道:“本王此来还有另一个消息,保保要入中原了,而且拜脱脱为先生,齐王策零护卫入关。”
阿鲁台脸色一变,整个人怔怔的愣在那里许久才说道:“那位圣人是要报当年太师替代之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