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水雾仙人离开,萧闯便开始了独自一人的海上漂流。
说来也够惨,茫茫大海中,莫提海岛,萧闯愣是连一块儿木板也不曾遇到。
缺少立足之地的萧闯,也渐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所谓两难,其一是缺乏淡水。海中不缺食物,但遍地的咸水却无法直饮。萧闯虽有一番武艺,但毕竟凡人,也得食人间烟火。若不是两日前来了一场暴雨,想必他早就独木难支、筋疲力竭了。
其二便是大海无涯,他一不知所处海域,二不会辨识方向。头几日,他还能靠着轻功踏水奔袭,可如今,他只能尽量维持大半身躯不入水中,随波而流。若非如此,他全身侵泡,体内热量大量流失,长此以往,便是仙人也救他不得。
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萧闯的心中充满了苦涩与绝望。
有人吗?
有人吗?
萧闯曾独处过,但未曾体会过真正的孤独。孤单的滋味,就如中药,病人为能饮下,须得苦中作乐、涩中觅甜,但即便如此,也未曾有人愿多饮几次。中药虽苦,孤独则更甚于此。
从广义上讲,现今的萧闯就十分孤独。
在大海中生存一段时日,对萧闯这般的武林中人来讲,并非难事。纵然淡水难求,可逼到无奈他也能耗费内力蒸出水汽,用吐息之法吸入。体内热量流失,他也可大量捕食海洋生物,通过食物补充热量。但是,对于孤单,他却无可奈何。
这是一个亘古的难题。平日里自称孤独,实乃无人懂我。而如今被迫孤独,却是连自言自语也无法忍受了。
“布呜”
“布呜”
一只海鸟,从天际飞来,在萧闯的注目下,又“嗖”的一声,振翅飞过。
“我草!”
如今,连飞鸟也无情了吗?
萧闯绝望地想着。
“哗”一阵海潮涌过,将刚刚烘干了的衣衫再度打湿。
绝望了。真的绝望了。
萧闯不再控制平衡,一瞬间撤去了全身的功力。而他的身体也因此后仰,径直倒向了海面。
“啪”
几丝浪花,打在萧闯的面上。
他觉出了一丝安慰。他躺下才知道,大海,也是有声的。
这一刻,有声胜无声。细细品味,大海能包容万物的心怀,直教人感慨本无实体的人心却比不上实乃有限的大海,因为人心有时连人都容不下几个。
海风轻轻拂过,荡起几丝涟漪。涟漪划过身体,微微的波动让陷入一片死寂的萧闯又飘出几丈距离。
就这样,死了吧。
萧闯默默着想着。他双目无神地望着湛蓝的天空。
“原来海上的天空,是没有云的。”他喃喃自语道。
如此这般,又过了不知多久。
忽地,海风吹得大了些。顺着风来的方向,萧闯远远地望到,几片乌黑的云朵,正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一时之间,压抑的气氛蔓延了整片海域,竟教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风,更大了。渐渐地,有了些许的雨声。
“啪嗒。啪嗒。”一滴滴的雨水,打落在萧闯的面颊。
骤而,狂风奏响,掀起一片巨浪。“啪”的一声,浪花盖过了萧闯,将其淹没。
海水剧烈地翻涌着。隐约之中,一道白衣身影时而出现在海面,时而消失在浪花中。
然而,这一切,都与萧闯无关了。他已萌生死志。
他不是不留恋人间,也不是放下了一切。他只是,失去了方向,陷入了迷茫。如同迷了路的人,第一反应当然是寻找方向,努力求生。但倘若费尽了心机却始终一无所获,那么人,便会见路就行。缘是此时心中依旧有着几分信心,自以为命不该绝、天不亡我。
可现实,往往不那么尽人意,有时,甚至是残酷的。因此大多时候,迷失方向者并无所谓的运气。有一些,是拼尽全力,最终饥肠辘辘,力气全无,无可奈何地放弃。而有些,则是被恐惧打倒,破罐子破摔,干脆就此倒地不起,沉、沦下去。
萧闯当属后者。作为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他有的只是与一群纨绔打混玩乐的经验。他不凡,缘是他的萧家背景和不俗的武艺,但除此之外,他便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他心态不凡,只是相较于凡间子弟所体验不到的交际与世故。但此刻,面对这一片汹涌的汪洋,他已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甚至于,他忘记了,自己是否还活着。
萧闯只觉身周已被海水笼罩。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他都只能飘着,然后被滔天的巨浪狠狠地卷起,再重重地抛下。恍惚间,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饱意。确切地说,他喝饱了。尽管他已下意识地紧闭了双唇,可依旧有数不尽的海水从他的鼻尖灌入。
渐渐地,他又感觉无法呼吸,意识,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冥冥中,似乎有几道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哼,你这个不孝子!”
“老四,怎地老大走了,你这个废物,也消失了?”
“大哥!张八走了,你也走了。以后六大名少不再了”
“你们听说了吗?少爷消失了!”
“听说六大恶少的小恶去做仙人,大恶也失踪了,当真痛快!以后姑娘家都敢走夜路喽!”
“京城有六少,仗势恶人间。渡仙真仙现,正义现人间。先带小恶走,又将大恶收。不枉奉仙节,家家一柱烟。不枉奉仙节,家家一柱烟!”
一道道身影,接连闪现在萧闯的脑海中。他似乎,听到了大家的憎恶声,又似乎,看到了他消失后,仙佑城百姓的喜庆与热闹。他奋力地伸过手去,想拉住哪怕一道身影,然而,这每一道人影像是虚无的影子一般,被他轻易地透体而过。
这么多年了。他背负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多到了他懒得解释,无力争辩。但他当想要解辩之时,却又没有一人,愿意停下来聆听。
死了罢。
就这样死了罢。
不,至少,还有两个人,是关心我的,爱我的。
想着想着,两道人影,在萧闯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一道是萧闯的母亲。只见她双手捂面,泪水正透过指缝,流淌而下。她微张着嘴唇,看似低吟着,但其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到了萧闯的耳中:“我的儿,你到底在哪里?娘亲错了,娘亲不该听你父亲的。从小到大,该责罚的不是你啊”
另一道则是一个浑圆白胖子,赫然是上次六少相聚后便未曾见过的胖子张八!他费力地拖着胸前的一团大肚,像是在躲避着什么。躲避之间,他不断地转头,气喘吁吁地对着萧闯道:“老大,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张八还没和你对饮三大白呢!”
朦胧中的两道人影,给予了萧闯求生的欲望。不自觉间,他内力开始汹涌地运转起来,然而就在此时,萧家的至高武学——天地置一,竟被他融会贯通施展开来。
伴随着其内力的运转,一道道赤色的红芒从他的脚上喷薄而出。红芒初窥天地,却未曾远离,反而紧紧地缠绕在萧闯双脚之上。而在他身周,原先将他死死裹住的无穷海浪,也在这赤色的光芒下,化作丝丝蒸汽,升腾而起。
一时之间,萧闯再度屹立于海面。他双目猩红狰狞,正疯狂地踢动着双腿,抵挡着四周不断袭来的巨浪。声声嘶吼,从他的喉间传出,像是洪荒的野兽,在命运到来前做着最后的反扑。
只可惜,面对无穷无尽的自然力量,野兽虽猛,也有力竭时。强大无匹的红芒挡得了一时,却挡不住连绵不绝的肆虐。
时光流逝,赤色的光芒开始时隐时现起来。似乎,随时都将湮灭。而萧闯的命运,也随着不停闪烁的红芒,变得愈发的捉摸不定。
未知,在等待着萧闯。
生与死,只在一线间。
PS:这一章,我十分满意。隐约间,我感觉到了写作的意义。似乎,成绩什么的,在这一刻,真的不那么重要了。谢谢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