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飘扬。圣洁之下,危机四伏。
阴影下的鲸兽用其铜铃般巨大的深绿色眼睛凝视着眼前不足它头部大小的船队。似乎随时,它都将俯冲而下,给船队予以致命的打击。
庞大的鲸躯挣开海面的束缚,为越来越多的船员所发现。然而,即便心中充溢着恐惧,却没有一个人,因此停下口中的赞颂。
类似的情况,他们曾遇到过。只不过,他们当时碰到的是真正的海鲸。还记得,状况突发之际,有几十名船员因为恐惧而放弃了祷告。但灾难,并未像他们想象的一般就此远离。反而却因此,让更多的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自此以后,船队上的每一位船员都牢牢记住了一点:一旦遇到了风暴,无论如何,赞颂不能停歇,否则,失去了传道之父的庇佑的他们,亦将失去一切。
不同于船员的镇定,萧闯显得极为焦躁。缘是灵儿与他,正站在离鲸兽最近的船头。直面怪兽的这种体验,在萧闯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相信即便是仙人,孤身面对着这样一尊庞然大物,都会难免心虚吧?毕竟,身形的巨大差异,不是谁都可以轻易忽视的。
背对鲸兽,萧闯心虚不已。无奈之下,萧闯只好将身体转向了背侧,直面狰狞的海怪。冥冥中,萧闯所站的位置,正好将灵儿护在了身后。如此一来,一大一小,一绿一黑的两双眼睛便开始了彼此之间的首次“交流”。
弱小的一方自传身后,便再也不敢妄动丝毫,他生怕一个大意,就会给整只船队带来无法预料的灾难。强大的一方则肆无忌惮地扫视着眼前这个胆敢与它对视的渺小生物。它似乎十分好奇,这个脆弱的生命敢于直面它的勇气究竟从何而来
风暴不停地冲击着弥散着乳白色光晕的透明光罩,此起彼伏的力量对决在顷刻间就上演了不下百次。然而,这一切看似汹涌无匹的浪潮,对这头狰狞的鲸兽来说,仿佛就像搔痒般,毫无威胁感。
一时之间,危难中的人群处在了一片压抑之中。此刻,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尽全身力量地去嘶吼着、咆哮着,好让他们的神明感受到他们的胆怯与忠诚,并以此能给予他们更多的力量。而萧闯,在与巨兽对峙了片刻后,也逐渐冷静下来。他隐隐觉得,这只怪兽并不像海洋中那些尚无灵根的兽族。因为从鲸兽的双目中,萧闯仿佛感受到了一丝戏虐的意味。因此,他有理由相信,这只巨兽或许只是路过罢了。
或许在鲸兽眼里,一群低等生物的挣扎求生,不过是一场不可多得的表演。遇到对自身完全没有威胁的低等生物,它有必要赶尽杀绝吗?更何况,能够抵御风暴的透明光罩也不是什么善欺之辈。总之,萧闯便是这般推测的。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萧闯彻底错了。
“砰!”
“砰!”
巨大的鲸尾,看似随意地拍打在了船员们费尽心机才渴求来的光罩上,发出了震慑人心的激烈的碰撞声。随着光罩的颤抖,整只船队也重新开始晃动起来。
歌声更加地响亮了,所有人,包括人群最前端的灵儿,都放弃了最后一丝风度,拼命地呼唤起来。这一刻,只有他们神明,才能帮助他们抵抗比风暴更加强大的鲸兽的袭击。可毫无疑问的是,在鲸兽愈发强势的进攻下,恐惧的气息已经蔓延在所有人的心间,并渐渐地,侵蚀了他们的灵魂,甚至很快,连同他们的信仰也一并摧垮。
鲸尾上传来的力量愈发地大了起来。与之相伴的,是光罩更加猛烈的颤抖。这时,每一个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们祈祷着、渴盼着新一次的奇迹的降临。可惜,这一次,命运的女神没有光顾他们。
“喀嚓!喀嚓!”
一道道的裂纹终还是出现在光罩的底部。像是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的黑线,黑色的缝隙逐渐蔓延环绕而上,这使得原先神圣无比的光罩变得十分的丑陋。
终于,在人们绝望的目光下,裂缝波及到了光罩的顶端。并随着“劈裂啪啦”好像雷霆般的声响,光罩彻底地崩溃。分崩离析的光罩化作了零星的泛着黄晕的碎片,为这个漆黑的海域散尽了最后一丝的余热。
当最后的光亮散尽,命运终于开始了对他们的审判。在鲸兽的帮助下,滔天的巨浪突破了重重的阻碍,向着再无依靠的船队猛烈地袭来。
海浪已积攒了多时。当束缚尽失,其亦将更加汹涌地向一切的抵抗者洗刷而去。
在巨浪袭来的一刻,绝望的船员们纷纷停止了最后的抗争。他们拼命地地抓住一切能带给他们踏实感的物件,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灵儿!”
将如疯魔般拼命挥舞着双手的灵儿搂入怀中,萧闯使劲儿地压住她扭动不停的躯干,并大声地在其耳边呼喊道:“灵儿!灵儿!你醒醒!醒醒啊!我们失败了!失败了啊!”
“不!不!”
又一阵激烈的反抗,灵儿向身边这个试图劝慰自己的人儿狠狠地打去。“啪”声过后,萧闯的胸口、背部及其面庞,都已挨了不止一下。然而,这一阵蛮横的捶打,打醒的不是萧闯,却是灵儿自己。
已被海水与泪水的混合物打湿面庞的灵儿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如此灰败的一幕,一股心痛顿时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喃喃自语着,仿佛在做着最后的辩解。
“父抛弃了我们?怎么会?怎么会?我们是如此的卑微。如此的卑微呢!”
“灵儿”
萧闯心痛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少女。这一刻,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紧紧地拥住了这个让他怜惜的少女。
“她已经承担得够多了!够多了!”
泪水不争气地淌出,并随着萧闯脸上的海水一同滑落。海水!这个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竟连受难者悲伤的痕迹也不放过!
危急关头,萧闯却不敢施展萧家绝学——天地置一。缘是运转它的代价,便是将怀中的少女无情地蒸烤一遍。当下,他也只能利用轻功,带着失去了理智的灵儿袭向一处处尚未被波及的落脚处。但一切都不过是徒劳,密不透风的海水让他的一切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每一个安全地带的毁灭,都将带走它附近的一众船员。萧闯顾不得耳旁的呼救声,只能任凭着自己麻木不仁的大脑指挥着自己,保证能安全地带着灵儿躲入下一处干燥的地带。
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他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和灵儿活得更久一点。他清楚地知道,即便他与灵儿成功地躲过了这次灾难,也难以在内海中生存太久。但或许,若是没有怀中的这个人儿,他也早就放弃了吧?
当世界上全部的门都对自己闭合之时,似乎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保证他所爱的人的安全。但倘若,连他们也不复存在了,那他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这个时候,鲸兽也没有闲着。它不顾连绵不绝的滔天海浪,径直张开了大口,试图将整个船队吞进腹中。
即将被海浪吞噬的人们突见鲸兽露出的血盆大口。他们忽视了其上下密布着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尖牙,紧盯着其深处漆黑一片的洞口,竟隐隐生出了一丝期待。对于绝望中的人来讲,未知就是最好的选择。
几乎耗尽了全力,全身弥漫着蒸腾水汽的萧闯抱着灵儿近乎奔袭了整只船队。而眼前,亦是他们最后的落脚之处了。
最后的阵地了。
不像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船员,在萧闯看来,漆黑的洞口并不是最后的福地,而是一处足以将整只船队毁灭殆尽的炼狱深渊。至于在其上下,正闪烁着白光的锯齿獠牙,则如死神的镰刀一般,无情地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站在离鲸兽最远的一只小船上,萧闯望着疯狂翻动着的海浪,一道声音,竟突兀地在萧闯的脑海回荡起来。
“跳海?还是不跳?”
跳了是死,可不跳呢?
“萧闯”
一道虚弱的声音被正处于艰难抉择中的萧闯清晰地捕捉到。而声音的主人,正是刚刚恢复了意识的灵儿。
“恩灵儿,有我,不怕。”萧闯抱紧了怀中的人儿,同时鼓励道。
“不,我是说,父,抛弃了祂忠诚的子民。”灵儿虚弱地再度响起。
此话听罢,萧闯顿时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双膝跪地,轻轻地将灵儿放在身前的船板上。
他们都是可怜人。船员们的可悲,在于把命运托付给了别人。而他自己,这个没有力量却渴望保护一切的渺小凡俗,又能好到哪儿去?
悲痛之下,萧闯怜爱地盯着灵儿空洞的目光,诉说了他最后的情怀。
“灵儿,没想到我一直渴望的拥抱,竟是在这种时候。”说着,萧闯又转头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怪兽,无所谓地笑道:“不管怎样,也无论生死,你都不应该到那种肮脏的地方去。要去,也是我去。我呢,一直没那么好的运气,待在你的身边,也会影响到你吧?”
说罢,萧闯又抱住了虚弱得已再度昏迷的灵儿。他缓缓起身,望着遮天蔽日的滚滚海浪,像对着老朋友一般,柔声道:“你能善待她吗?”
他刚说罢,漆黑的洞口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二人的头顶上空。萧闯见状,不再迟疑,这便用其全身的力量,将胸前的这道柔弱的身躯向着远方狠狠抛去。
离开吧!离开吧!这一切,都不该由你来担负。海的拥抱,是香甜的。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眼见那道正做着抛物运动的身影逐渐地远离这是非之地,萧闯满意地收回了他深情的凝望。同时,解脱似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流露在他的双颊间。
巨口吞并了整只船队。
无情的黑暗,将形单影只的萧闯笼罩其中。
萧闯与灵儿,亦被无尽的黑暗隔绝开来。半年的海上旅程,终究还是被提前画上了终止符。
行之将尽。是生是死,缘来缘去,唯有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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