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斗上,萧闯正谨慎地向着眼前那道隐匿着无数未知的黑洞靠去。
每跨出几步,萧闯都会停身回望一眼。可每当他感受到水雾苍老容颜下的平静与淡然后,他便将重新鼓起勇气,迈步向前。如此这般,一直到了离黑洞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萧闯的勇气用尽,彻底地停下身来。
对萧闯来讲,这看似简单的最后一步实则宛如鸿沟。脱离水雾后,密不透风的压力便轻咳笼罩了他的全身,以至于他的喉间始终萦绕着一股令其难受不堪的呕吐感。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即将达到他所能忍耐的极限。即便如今他腹腔空荡无食,其内的各种汁液亦将在这种不堪忍受的压力下喷薄而出。
然而,这一次,萧闯并未转头。一方面,他承认自己的懦弱,但另一方面,他又痛恨胆怯。谁都不希望自己永远依靠着别人前行,萧闯亦是如此。在碰到掌握着隧道钥匙的鹰之前,他听了很多,也问了很多。其中,最深刻的便是那段关于成仙难易的问答。
水雾告诉他,成仙与否,在于他自己的造化。
不久前,萧闯曾问过水雾,为什么会在亿万生灵中挑出并不出众的他。水雾只是说,虽然他不是何等练武的奇才,但神魄强大稳固,易于成仙。但即便如此,萧闯也不敢有丝毫的侥幸与松懈。想当年,即便是传道仙人这般的奇人,也是终其一生才得以悟道成仙的。
而他,不仅要成仙,还要成为仙中的佼佼者。也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于渡仙之日回归极乐,了却未了的尘缘。
水雾望着前方正自犹豫中的萧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多年前,那些家伙,也像现在的萧闯一样胆怯吧?”
想到这儿,水雾又不由地喃喃自语道:“原来他们和我们,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吧?”
究竟水雾口中的“他们”是谁,我们无从得知。但显然,水雾感慨归感慨,他所能做的也唯有稳固萧闯脚下的云斗。除此之外,他一概不能予以干涉。毕竟,每个人的命运都由自己决定。萧闯能在仙途上走多快、多远,也基于他自身的抉择。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似乎,已然过去了很久,又似乎,不过是片刻的停顿。萧闯最终,还是迈出了他的左脚。
不论如何,从离开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懦弱的权利。他必须坚强且勇敢。
转眼间,其脚尖便碰触到了波澜暗涌的黑洞。然而就在此刻,“刷”的一声,一向平静的黑洞却猛然间爆发出强大无匹的吸力。这吸力仿若暗自蓄势待发了良久的潮涌,在外物的入侵下,陡然迸发出绝世的力量,将弱小的萧闯纳入了其中。
“呕”
强烈的眩晕感席卷了萧闯的大脑,使他不禁发出了痛苦的。紧接着,便是更加难以忍耐的窒息感。痛苦之下,萧闯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只能任凭自己在隧道内莫名的力量下翻滚扭曲。
奇怪的是,外表上漆黑一片的空间隧道内,竟充斥着无尽的白光。白光极为耀眼,直刺得萧闯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尽管如此,仍旧有泪水顺着其双目间的缝隙止不住地流淌而下。
“静心吐气,稳守识海。”
慌忙中,萧闯谨记着水雾的叮嘱。他努力抵抗着愈发明显的窒息感,试图从痛苦中抓住隧道那独一无二的特质。
然而,正当萧闯平静下来,预备着好生感悟之际,光亮却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微弱的淡黄色光芒。与此同时,其身体上的种种不适也为久违了的坠落感所替代。
坠落感?
是的,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萧闯试探性地睁开双眼,但意想不到的是,不过眨眼间,他便莫名其妙地置身于另一处让他有些眼熟却又十分陌生的环境下。
只见湛蓝的天空下,萧闯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上飞去。而在其下方,依山而造的层层田地顺势而上,俨然就是闻名世俗间的人灵梯田!梯田之中,正影影绰绰地有着约莫十几个黑点,好似农田中耕作着的农民。
人灵梯田,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曾广泛种植于极乐洲人间界的丘陵地区,萧闯当然熟悉。之所以说陌生,缘是萧闯竟会不受控制地向上方飞去。而这种上升的感觉,竟给了他一丝久违的坠落之感。
“这!我又做梦了吗?”
心中虽生此念,但萧闯不敢托大。他连忙一个翻滚,施出了轻功。接着,其全身的内力顺丹田直达双脚,进而激荡而出。在内力与空气的对冲下,萧闯的上升速度也开始逐渐地减小。而在此期间,萧闯也适时地稳住了身形,调整好了自己的下落方向。
再次听到耳旁鸣奏的风声,萧闯满是感慨。似乎,自他与水雾相见后,便与“坠落”这个动作结了缘。不,应该说,他那段南海漂泊的梦境,就是以“坠落”开始,又以“坠落”收尾的。而如今,也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他仍是在某个无处立脚的虚空下,进行着这项危险性十足的运动。
然而,这一次的“坠落”,绝对是他有生以来所体验过的最为诡异的“坠落”。也不知何故,他隐隐觉得当前所处的世界并不是印象里的凡间。因为按照常理,他理应向下坠落才是。可是,如今
又过了许久,萧闯终于找回一丝正常的感觉。缘是此时此刻,陆上的花早树木、田间的走兽耕农已能被他的目光轻易地捕捉到了。尽管这个过程,是艰辛且缓慢的。当然,萧闯亦在下落的途中反复思考着同一个问题,那便是
此为何处呢?
首先,安乐洲是断不可能的。
接着,他又推断此处便是只闻其声不见其貌的净土仙门,又或是,仙界中的某处奇妙所在?
萧闯摇了摇头,暗自否认道:“不应该啊,我和水雾老头儿在一处时,也没有出现过此等现象啊,更何况水雾老头儿?对了,如果这不是梦的话,水雾老头儿又在哪儿?”
带着这一丝疑惑,萧闯四下望去。可望了半天,除了下方田里隐约可见的人影外,哪还有水雾丝毫的踪迹?无奈之下,萧闯不禁叹息道:“唉,事到如今,只剩最后一种办法了”刚说罢,其脸上露出一分犹豫,可旋即,这丝犹豫便为一股坚定所取代。
为了打倒一切虚无的纸老虎,他受些苦痛又算得上什么呢?
“嘶”
萧闯单手摁在百会穴上,一股奇特的内力便已以一种绝对缓慢的速度渗入其中。此法并非某种绝学,而是世俗间习武之人都懂的提神之法——续命绝。只不过,其提神之效虽是最佳,但亦是极度危险的。故而通常情况下,唯有将死之人才会甘愿试法,以能暂缓片刻道尽最后一番人话。
至于续命绝的危险,并不在于施法过程中的痛苦,而是施法后极有可能出现的猝死之象。奇妙的是,第一次对自己施展续命绝的萧闯竟从中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之意。实际上,此等清爽乃是神识的再扩张,又或是,对周遭一些早就见怪不怪的事物的再认识。
在带来诸般益处的同时,续命绝也像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都将收取萧闯这条卑微的性命。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所能做的也唯剩听天由命了。
总之,不论是否真的又进到某个奇妙的梦境内,这一次,萧闯宁肯做一匹死不屈服的狼,也不愿再颓废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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