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快冲上去啊！制服黄华溢，他只有一个人，只有一把枪，我们想要突围，必须团结一心，先把这样的不安因素铲除再说！”就在这时，李伟强高声煽动起来，继续添上一把火，将周围所有人的怒火燃烧得更旺了。
黄华溢的身躯颤动了一下，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高烧烧得他快要成为一地灰烬，周围那些同学的话，他一个都听不清楚，只隐隐地分辨出来几个片段，大都是“杀！”“冲！”“宣！”之类的话。而视线里，则没有任何色彩，到处都是黑暗，天旋地转，隐隐可以察觉到周围人影幢幢，像是一个个鬼影一般，包围了他。
“呼！”黄华溢重重地喘着气，他的呼吸声似乎比周围同学们的喧闹声更为清晰，直接在他的耳边响起，无比沉重，就像是死亡前的最后几口气息。
慢慢地，黄华溢察觉到周围似乎有人在慢慢接近，包围圈似乎越来越小，他想要转身威慑一下四周，但却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不仅如此，他连手中的枪也拿不稳了，只得把枪垂下，撑在地面上，支撑住他和叶梦暄两个人的重量。
周围的同学们看见黄华溢这副模样，纷纷起了心思，开始慢慢地包围过去，他们带着惊人的默契，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黄华溢，而人群中的李伟强，却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无论是以前读书的岁月，还是现在城市封锁的时期，他一直都没有失败过，学习成绩每次都是第一，老师全都偏袒着他，同学们全都畏惧他，他想要干什么，就一定能干成什么。
此时，黄华溢感觉到这个世界正在离他而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远方呼唤着自己，他的意识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只剩下一丝虚无缥缈的信念在支撑着他，整个世界，只剩下背后叶梦暄的重量，只有她的重量还在隐隐提醒着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黄华溢想要清醒过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他从早上到现在，已经透支了太多的生命力，到现在已经消耗殆尽了，整个身体已经榨不出一丝力量。
黄华溢感觉到自己只剩下一团火苗般的意识，就像是一盏油灯，已经燃烧到了最后的时刻，只剩下一丝丝随风飘摇的火苗，越来越小，随时都要熄灭。
终于，黄华溢这盏油灯只剩下了最后的一滴油！
那滴油失去了附着力，沿着灯芯飞速上升，终于接触到了那丝飘摇的火苗！
那就像是一记强心针，猛然将这丝火苗引爆！
最后的疯狂！
黄华溢突然清醒过来，体内瞬间涌现出一股能量，充斥到了四肢百骸，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胸膛，似乎看见了里面发生的变化，和生物书上说的一模一样——
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在大脑皮质的控制下，迅速指示肾上腺皮质和髓质，调动全身的一切积极因素，使病人由昏迷转为清醒，同时释放出巨大能量，使机体各系统、各器官迅速获得强大动力，人就会突然表现出非凡的活力，如神志突然清醒、四肢力量增强。
这种靠一次性的力量支撑的活力只能是昙花一现，所以人在临终前出现的兴奋也会十分短暂，往往只有一两天。
这种现象，称之为——回光返照！
黄华溢现在就处于回光返照的状态中，生命之神给了他最后一次亲吻。
“快放下叶梦暄！”
“快放下枪！”
……
这时，黄华溢终于听清楚了周围那些人愤怒的话语，他们已经距离他不到十米的距离了，包围圈正在慢慢缩小。
下一刻，黄华溢抬起了头，扫视了一遍周围的同学，缓缓抬起了枪，来回扫动。
周围的同学们顿时被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但他们后退得太急，人群拥挤在一起，混乱不堪。
“快退开，不然我就开枪！”黄华溢冷冷道，声音有了一些底气，与之前那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判若两人。
那些包围的同学们更为混乱了，退得更急，不一会就四散而逃，远远地离开了黄华溢。
黄华溢背着叶梦暄继续前行，现在他的体内还有最有一道能量，用完了就死了，他必须趁着回光返照的时间，把叶梦暄送出去！
黄华溢拿着枪，紧密地注视着周围的人群，直接往校外走去，他已经无法再融入这些同学中，只能独自前行。
终于，在众多人的注视下，黄华溢背着叶梦暄走出了学校，他重新坐上了白天开来的那辆轿车里面，紧紧地关上了车门，隐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他在等待，等待学校里那些同学的突围，那时，他将一并行动，浑水摸鱼，逃离魔都。
等待了一会，黄华溢隐隐听见学校里校领导的声音，他似乎在做临行前的鼓舞，号召同学们勇敢前行，他或许和之前那些读书岁月时一样，在操场边，站在显眼的国旗下，发表讲话，要同学们努力学习，报效祖国，但这一刻，他说的却是生离死别，号召同学们悍不畏死，与那些军人交战，逃出这座城市。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人们最原始的自私暴露出来，只为活命，不为其他。
终于，学校门口走出来一条长长的人流，他们在夜色下急速前行。
他们的表情隐藏在黑夜里，在皎洁的月光下，散发出一丝丝森然的气息。
他们的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他们写作业的笔，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很快，所有的同学都已经走到了公路上，在夜色下，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朝着那封锁线走去，人影幢幢，杀气腾腾，一阵夜风吹来，吹动树梢哗哗作响，像是为谁吹起的丧歌。
一千多名学生全都来到了公路，登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辆客车里，那些客车缓缓开动，驶往了高速公路的方向，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周围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了任何人声脚步声，像是黑夜里的一个遗迹。
就在这时，路边的一辆越野车突然开动起来，远远地跟了上去，正是黄华溢的那辆。
现在，他无论是精神上还是体力上都好了许多，生命是神奇的，在濒死的时刻，竟然会给人一次回光返照的机会，让他完成最后的心愿。
黄华溢看了看旁边坐着的叶梦暄，窗外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安详宁静，像是一个月下美人，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看过她多少眼，但每一次都是偷偷地看，即便是现在，也只能趁着她晕迷的时候看一看。
他忽然有些不舍，无论成败与否，今晚都将是他和叶梦暄的最后一晚，三年的爱慕，就要划上一个句号，但可悲哀的是，叶梦暄还不认识他。
黄华溢打开了车里的光碟，开始播放音乐，想要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那些读书岁月喜欢听的歌声全都飘荡开来，在这一刻显得无比亲切。
黄华溢边跟着哼边开车朝高速路的方向驶去，他穿过了夜风，穿过了夜雾，沿途是各种各样的店面，左边是邮局，学校里有很多男生曾在那里把寄情书寄到远方；右边是桂林米粉，很多人喜欢在那里吃早餐；对面是思香楼，隐约记得谁的生日曾在那里喝酒；旁边是中意网吧，多少同学曾在那里打着魔兽。
很快，这些熟悉的情景飞速后退，再也不会回来，黄华溢的前方越来越陌生，直至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店铺，只有车里的音乐依旧亲切，纵贯线正在唱着《亡命之徒》。
当车声隆隆/梦开始阵痛/它卷起了风/重新雕塑每个面孔/夜雾那么浓/开阔也汹涌/有一种预感/路的终点是迷宫。
……
歌曲唱了一首又一首，终于，前方的那些客车停了下来，再往前就是高速公路了，那里有军队设卡，无法通过。
一个个学生拿着武器，从一辆辆客车里走下，就像是蚁巢里的一只只兵蚁，他们分散开来，往公路旁边的荒野农田里走去，一个个人影迅速融入了夜色，再也无法看清，十多分钟之后，他们就已经彻底消散在了黄华溢的眼中，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路边停留的那些空客车，显示着曾经有人到来。
黄华溢稍稍想了想，立刻就猜到了这一千多名同学的计划，看来他们是想从公路旁边那些荒野农田里突破出去，高速路上有重兵把守，但那些荒野里很难设防，估计没有多少兵力，更利于他们突破封锁线。
黄华溢决定继续开车跟上，虽然那些荒野农田里不好驾车，但他这是越野车，正适合这样的路况。
黄华溢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冲进了荒野农田里。
一进入荒野农田，车里就剧烈地摇晃起来，黄华溢全神贯注地驾着车，朝那些同学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很快，他就看见了远方的一些人影，他们在夜色里疾行，朝着城市之外的方向狂奔，正是那一千多名同学，他们分散得很开，这样一来，那些军队的机枪炮弹打过来，所伤害到的人数就极其有限了。
“哒哒哒！”突然，前方传来了第一道枪声，之前的两晚，黄华溢都是听见别处传来这种机枪声，但这一次，他却要亲自加入战场，冲进枪林弹雨之中。
枪声响起后，那些疾奔的同学们明显乱了乱阵脚，他们之前都是拿着笔做作业的乖学生，现在面临这样的生死关头都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人甚至还哭喊起来，抱头一个劲地往前冲。
“嘟嘟嘟！”
“哒哒哒！”
机枪声成片地响起，前方的荒野里出现了一道火线，每隔五十米左右，就有一架机枪，上面疯狂地喷吐着火舌，荒野里的同学们一个个地倒了下去，他们手中的武器与那些机枪根本没有可比性。
哭喊声机枪声交织在一起，凄厉地响起在这片月下的荒野中，掩盖风声，掩盖了青蛙鸣唱的声音，同学们已经处于疯狂状态，没有了理智，只想往前冲，冲出封锁线，逃离魔都。
黄华溢静静地看着前方的情景，机枪的火光从远处照射过来，照着一个个倒下的同学，但他不为所动，他冷静地观察着，寻找一个合适的突破口，他这辆车目标太大，一冲上去很容易吸引火力，必须小心再小心。
就在这时，黄华溢突然看见，有一个机枪位熄火了！
那里隐约出现了一些同学的身影！
终于有人突破封锁线了！
这座庞大的魔都原本已经被封锁，百万军队围成了上千公里的一个大圈，紧密地包围着这座魔都，没有人可以越雷池一步！
但这一刻，就在这片不起眼的荒野里，有人突破了封锁线，撕开了一个缺口！
一个极小的，极其短暂的缺口！
上千公里的包围圈，在这一刻，不再连贯。
黄华溢毫不犹豫，立刻踩下了最大的油门，飞速往那个出口冲去！
所有的嘈杂声，所有的光暗全都自动过滤，黄华溢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那些狂奔的同学全都消散，那些机枪的火舌变得朦胧，他全神贯注地驾着越野车，压过一个个同学的尸体，在他们用生命铺成的道路上前行。
“乒！”
一颗子弹击中了车身，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黄华溢顿时被吓了一跳，但脚下的油门却一直没有松开，驾着越野车全速前行。
近了！
他已经追上了大部队，周围的同学们看见一辆越野车冲过来，赶紧四散而逃，唯恐被撞到，场上一时间无比混乱，枪声，车声，喊叫声，脚步声全都糅杂在一起，疯狂地朝着那个出口涌去。
“噗！”车窗边传来子弹射入血肉的声音，黄华溢下意识地看过去，就在他车窗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们班的周伟正在仰天倒下，后面的人直接踩在他的尸体上，继续往前冲。
黄华溢收回目光，脑中已经麻木，那些同学一个个被他甩在了后面，车窗外是急速划过的风景，那些黑夜中的景色成为了一张模糊的背景，包围了这辆车，火光一闪，黄华溢偶尔能短暂地看见一张张脸，就像是闪光灯下的一张张照片，其中的几个人，正是他们班的同学，但这一刻，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终于，越野车冲过了那个机枪位！
他带着叶梦暄冲出了魔都！
但这只是短暂的，这里的情况已经引起了其余军队的注意，他们立刻采取了措施，远处的高速公路上，几名士兵迅速调校起一架迫击炮，将一枚炮弹放入了炮管。
下一刻。
“轰！”
一道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黄华溢只觉得整个大地都颤动起来，身旁二十多米处的地方猛然冲起一道巨大的火光，一快快碎裂的泥土被炸上天空，又重重地砸落下来。
“啪啪啪！”那些泥土纷纷落在挡风玻璃上，随之落下的，还有一具具被炸上天空的人体。
“咚！”就在这时，车内一暗，一个影子重重地砸在了挡风玻璃上，将外面的火光挡住，黄华溢一看，这个影子正是李娜，此时，她的双腿已经没了，只剩下上半身，趴在车前窗上，那双眼睛瞪地滚圆，盯着里面的黄华溢。
“救，救我！”李娜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嘴巴艰难地张了张，一双血手在玻璃上微微抓着，留下几道血色的指痕，但很快，她脑袋一歪，没有了声息。
黄华溢只看见李娜的嘴巴张了张，但是没挺清楚她说了什么话，周围的声音太过嘈杂，人的声音在炮弹面前，只剩下了。
黄华溢继续开车往前疾驰，李娜的半边尸体也盯着挡风玻璃上，跟着一同疾驰。
那些幸存的人疯狂地往前冲着，他们昔日的同学洒在他们身上，洒落在地面上，与泥土混在了一起，随便踩一脚，就不知道踩在了哪个同学的哪样器官上，滑溜溜的。
这是一条血腥之路。
此时，黄华溢已经驾着车冲到了数百米之外了，那条封锁线已经越来越远，枪声越来越小，他已经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附近只有稀稀拉拉八九个同学跟上。
“轰！”
就在这时，黄华溢附近十多米的地方再度落下了一枚炮弹，火光冲天，泥土翻飞，几块巨大的石头砸落下来，砸在车上，砸坏了后座的门窗，玻璃完全碎裂，其中还有一块巨石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车前，结结实实地挡住了黄华溢的去路。
黄华溢来不及刹车，立刻撞在了那块石头上，车子猛地往前倾，好在黄华溢和叶梦暄身上都有安全带，没有往前飞去。
车子顿时停下，黄华溢立刻倒车，车子缓缓往后挪动，就在这时，周围那八九个同学见状，顿时涌了上来，想要坐进车里，他们跑得再快，也快不过车。
这时，第一个人影冲了上来，他立刻从砸坏的玻璃中钻进了车，黄华溢正在倒车，腾不出手阻止，只得透过后视镜看了看那个人影。
虽然没有光芒，但黄华溢还是感觉那个人影很熟悉，那个人影此时也爬进了车里，坐在后座上，也盯着后视镜里的黄华溢，很快，两人互相认出了对方！
“李伟强！”
“黄华溢！”
两人在心中不约而同地一惊。
原来，这个钻进车的人正是李伟强，他竟然撑到了现在，没有死在刚刚那条血腥之路上。
黄华溢没有时间阻止他，抓紧时间倒车，但车子附近的那八九个人已经全都冲了上来，纷纷通过碎裂的玻璃钻进了车，车里顿时拥挤起来，很快后座就已经塞满了。
李伟强见后座越来越挤，不由把目光放在了前座上，他立刻从座位缝隙中爬了过去，坐在了黄华溢和叶梦暄的中间。
“嗯？叶梦暄？”李伟强一翻过来，立刻就看见了车旁边的叶梦暄，立刻眼前一亮。
“滚下去！”就在这时，后座的一个女生看见窗外还有几个人试图上车，立刻挥舞着拳头阻止他们。
那些人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其中一人还拿出一把水果刀，迅速朝车后座那个女生刺过去，立刻将她刺死了。
后座的人立刻混乱起来，唯恐遭到殃及，纷纷朝前座爬去，一时间，整个车里混乱不堪，但人人都把这辆车当成了救命稻草，没有人愿意下车。
李伟强见状，迅速打开车门，松开叶梦暄身上的安全带，将她推下了车，而后自己坐在了座位上，绑上了安全带，这下，他的位置终于牢固了，别人再怎么抢，也抢不到他身上。
“黄华溢，快开车！甩开他们！”李伟强看见车外还有人想要钻进来，立刻朝黄华溢催促道。
“你去死！”黄华溢大吼一声，双手从方向盘上拿下，直接拿着冲锋枪，抵在李伟强的胸膛，疯狂地扣着扳机。
“噗噗噗噗噗噗！”
李伟强整个身体都颤动着，一颗颗子弹疯狂地射进了他的体内，黄华溢继续已久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了他的身上，手指一直没有停下，将冲锋枪里所有的子弹都打了出来。
“吱吱吱！”扳机上传来一种无力的声音，子弹已经全都被打完了，但黄华溢的手指还在疯狂地按动着扳机，李伟强的胸膛已经被整个打烂，碎肉洒满了整个车厢里，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作呕，无论是车内还是车外的人全都被震住了。
黄华溢丢下枪，立刻打开车门，跳下了车，绕过车头，跑到了叶梦暄的身边。
叶梦暄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叶梦暄被丢弃在一条田间水沟里，黄华溢跳了下去，紧紧地抱住了她，奋力将她拖上来。
而此时，那辆车也缓缓开动，立刻加到了最大速度，朝前方冲去。
“轰！”
就在这时，第三枚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那辆车上，将那辆车炸成了碎片。
黄华溢和叶梦暄正在水沟里，迫击炮的气浪从他们头顶猛然席卷而过，但没有伤害到他们。
黄华溢喘了几口大气，拍了拍胸口，他再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了，命运似乎在微微偏袒着他，让他得以将叶梦暄一步一步地带离魔都。
这时，远方几道巨大的探照灯照射过来，将这片区域照亮，几名士兵拿着望远仪器看过来，却只看见了空荡荡的一片田野，没有发现任何活人。
此时，黄华溢和叶梦暄静静地躲在水沟里，不敢冒头，这明显是那些军队在进行初步的探照。
很快，探照灯熄灭了，那些军队急着对付那些依旧还在往前冲的同学们，没有什么精力放到黄华溢他们这里，探照灯没有发现人后，就立刻放弃搜索了。
黄华溢依旧不敢冒头，索性背着叶梦暄在水里前行，一步一步地逃离最后一段距离。
是的！这已经是最后一段距离了！他们突破了重重阻扰，终于来到了这个位置，这已经在包围圈之外，只要小心一些，不难冲出去，城市那么大，再多的军队也不够用，不可能花费太大的精力来搜寻他们。
黄华溢的心前所未有的坚定，在这最后一段路程中，他似乎充满了力量，再大的困难都难不倒他，在远的路程都不能阻挡他的步伐，他们身后的那座魔都越来越远。
走了很远，黄华溢终于将叶梦暄拉出了水沟，开始背着她在荒野里前行，他们的身影在璀璨的星空下显得格外渺小，那亿万年前在宇宙中激射而来的光芒，落在了地球上，落在了这片不起眼的荒野里，为他们铺成了一条星光之路。
“你醒了以后，要多吃饭，现在瘦了那么多，背起来都没什么感觉，其实你再重，我都背得动的。”
黄华溢背着叶梦暄，一脚深一脚浅地前行，嘴里却自顾自说着，就像对叶梦暄做离别前的叮嘱一般。
“以后你就好好生活，没有爸爸妈妈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你的钢琴弹得那么好，明年的高考一定可以考到最好的大学，你会和你男朋友幸福地生活，他一定很帅吧，不然怎么配得上你呢，你可以在他怀里撒撒娇，可以耍耍小性子。”
“唉，其实我再怎么说，你也听不到，不过我习惯了，听不到就听不到吧！”
……
就这样，黄华溢背着叶梦暄走过旷野，走过荒山，走过森林，跨过小溪，穿过安静的村子，走过布满蛙声的田间，一路上都洒下了他叮嘱的话语，那些话语随着夜风飘散，或许只有野草听见，或许只有石头记得，当黎明到来，夜也散场，他就将离开叶梦暄。
此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黄华溢已经背着叶梦暄走了一夜，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脸色无比苍白，看上去就像是一张死人的脸。
他的生命力快要耗尽了。
他们已经离开了魔都，来到了一个名叫宜章的小镇里面，这个小镇已经苏醒，路边的小贩正卖着包子馒头等早餐，一些背着书包的学生往往都会买上几个，边吃边去上早自习，黄华溢背着叶梦暄，一动不动地站在人流中央，他们浑身狼狈，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那些走过的学生都以为他们是乞丐，纷纷躲开他们，不敢靠近。
看着小镇里的情景，黄华溢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整个世界都像魔都一样，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不得安宁，那叶梦暄就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了，他根本不会放心。现在看来，魔都之外并没有传染病，人们还安详地生活着，就像十天前的他们一样。
“就是开不了口让他知道，我一定会呵护着你也逗你笑……”就在这时，叶梦暄身上突然响起了一首歌，黄华溢顿时被吓了一条，虚弱的身子晃了晃，很快，他就明白过来这是叶梦暄的手机铃声，他们之前一直都接不到信号，现在终于恢复了。
黄华溢走到路边，将叶梦暄放下，将她的手机拿了出来，此时，上面显示有几十条未接电话，上百条短信，他浏览了一下发信人，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备注名称为“亲爱的”的短信，看来这就是叶梦暄的男朋友了。
黄华溢想了想，将手机收好，甩了甩沉重的脑袋，咬牙背起叶梦暄，想要在小镇里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很快，他找到了一个学校，这个学校管理很松散，没有门卫，他顺利地走了进去。
此时，那些学生正在上早读课，朗朗的读书声传来，整个清晨的校园显得生机勃勃。
黄华溢背着叶梦暄，朝校园里一个偏僻的角落艰难地走去，他浑身已经湿透了，那些全都是他的虚汗，他的脚步剧烈地抖动着，每一步都像是要倒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条林荫道，林荫道旁边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文艺楼”
黄华溢的虚弱的身子微微一怔，他似乎产生了幻觉，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学校，回到了那条林荫道中，抬头一看，就能看见叶梦暄琴房的窗户……
“铃铃铃！”这时，一声急促的铃声响起，黄华溢的幻觉顿时消失。
他背着叶梦暄走了过去。
林荫道下有一张长条木椅，黄华溢走到这里之后，再也支撑不住，将叶梦暄放了下来，让她平躺在木椅上。
黄华溢喘着粗气，拿出叶梦暄的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宜章六中，文艺楼下面，快来接我。”
他选择了叶梦暄男朋友的号码，按下了发送键。
那一刻，手机里立刻发出一道讯号，带着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一条消息，朝远方激射而去。
二十三秒后，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对方打过来一个电话！
黄华溢没有接，而是将手机放回了叶梦暄身上，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他已经很累了，现在，他终于可以暂时地休息一下，他要撑到有人来接她走。
周围没有任何行人，只有静默的空气，这是他最后一次陪她。
手机铃声依旧在响，在两个人之间歌唱，那动听的歌声飘到了空中，慢慢传向远方。
“就是开不了口让他知道，我一定会呵护着你也逗你笑，整颗心悬在半空，我只能够，远远看着，这些我都做得到，但那个人已经不是我……”
铃声唱了很久很久，终于，对方挂掉了电话，林荫道又安静了下来。
黄华溢握住叶梦暄的手，看着她安详的睡容，想起了这些天逃亡的岁月，从叶梦暄家门外抱起她的那一刻开始，到现在，只有短短的五天时间，这五天里发生了太多事情，似乎他的整个一生都凝聚在了这五天之中。
这五天里，她本来死了，但活了下来，他本来活着，但却要死了，每一个瞬间，都值得怀念，每一次危险，都值得重演。
黄华溢抓紧时间看着叶梦暄，他只有这最后的一点时间了，等会，另一个男生就来来到这里，将她带走，到时候，他永远都见不到她。
一阵晨风吹了过来，吹在黄华溢身上，显得格外寒冷。
这个清晨，
自你离开之后，
变成了黄昏。
……
一秒一秒地过去了。
朝阳升了起来，远处教学楼的铃声已经响了几次，但这条林荫道却一直没有人来，黄华溢一直坐在那里，甚至都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的意识一直处于濒临涣散的状态，但他依旧还在等待。
这时，黄华溢那模糊的目光看见了叶梦暄的嘴唇，他的意识突然波动了一下，想要亲吻她一次。
生命中唯一的一次。
这个念头似乎调动起了他的肌肉，他许久未动的身躯终于颤抖起来，他缓缓俯下身，苍白的嘴唇距离叶梦暄越来越近，那张曾经只能远远遥望的脸，越来越清晰。
慢慢地，他们的距离只有最后的一厘米。
黄华溢能清晰地感受到叶梦暄的呼吸，轻柔地吹拂在脸上，沿着脸颊，吹到耳后根，将他整个人包围，抚慰着他涣散的意识。
时间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停在这一厘米的地方。
这短短的一厘米中，演绎着黄华溢三年来的点点滴滴，课堂中无数次的开小差，琴房外无数次的偷听，路口无数次的遥望……
所有的时光，全都汇聚在这一厘米的距离。
最终，黄华溢没有再往下。
他收回了身子，缓缓站了起来，看着叶梦暄。
看了许久，他艰难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旁边那栋文艺楼。
他的身后，金色的朝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洒落在叶梦暄的身上，将她熟睡的面容映衬地格外安详。
叶梦暄，
或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你的生命里曾经有这样一个人，
他和你只待了五天，
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只是带着你，
逃离了那座城市。
……
黄华溢抓着楼梯栏杆，费力地往上爬着，每一步踩下，他的意识就涣散一分，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段路程，随时都要死去，他的身体里，只剩下一个莫名的信念，指引着他往上爬，爬向那个熟悉的地方。
终于，他爬到了最后一层台阶，上去了就是二楼，但这最后一个步子，他却再也抬不起来了。
他倒了下去，趴在了二层的地面上。
他的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彻底失去了感知，他的脸贴着地面，但依旧还在坚持，他用手牵引着自己的身躯，往前挪去，一寸一寸地挪到了不远处的铁栏杆边上，艰难地将自己撑起来，靠着铁栏杆的柱子，透过缝隙看着下面。
叶梦暄依旧在木椅上。
黄华溢就那么看着她，远远地遥望，像是回到了十天前的那个位置，当时，他站在一个角落，远远地看着叶梦暄离开琴房，现在，他依旧在看着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中间始终都有一段距离，始终都走不到一起。
黄华溢回想着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在他生命消散之前重新播放了一遍，他忽然想起，今天是高考毕业的日子，如果没有这场传染病，他和叶梦暄也将彻底分开。
慢慢地，黄华溢感觉到眼皮越来越重，视觉越来越模糊，瞳孔开始涣散，那些光影全都糅杂在一起，再也看不清楚叶梦暄，只剩下一团朦胧的影子。
就在这时，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几道朦胧的人影，他们正在朝叶梦暄冲去，黄华溢用生命中最后一丝力量，艰难地撑开了眼皮。
远处出现了几个人影，为首的似乎是一个高大的男孩，他奔跑的身影停在了距离叶梦暄十米之外的地方。
“你们过去看看她，看她有没有什么病症。”他的声音响起，钻入了黄华溢的耳朵，带着一道道回声。
很快，另外几个人影走到叶梦暄的身边，检查了一遍。
过了一会，其中一个人影朝远处那名高大的男孩点点头，道：“她没事，就是虚弱了一些，做一下简单的护理很快就能醒来。”
“带她走！”那个男孩吩咐了一句，叶梦暄身边立刻有一个人背起了她，几人快步离开了这里，最终消失在了黄华溢的视线中。
黄华溢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最后一道意识终于消散，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片树叶从黄华溢眼前悠悠飘起，越飘越远，终于消失在了天边，成为他眼中最后一个画面。
我是你窗外的一片树叶，
如果你看不见它，
是因为它去了天涯……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