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此去千里叩边关
王烈自然猜不到拓跋郁律这种花花心肠,他现在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从制造远征军所需要的雪橇到为拓跋郁律训练新军。
雪橇的材料问题,自有拓跋郁律下令,但开工后的诸多问题却需要他这个监工来负责。
拓跋郁律现在贵为可汗,一声令下,手下自然尽心办事。
草原山林不多,但盛乐附近却有有大青山余脉过境,加之鲜卑自山林,起于青山,对于山林极其爱护,除了必须用的木料,很少有人上山伐木。因此,这山脉虽不高,但山上树木却极多,不出几日,木头伐够,期间雪橇开工,王烈之前在青山村有过做雪橇的经验,以供山民冬季出行,现在轻车熟路,在青山村猎户的帮助下,草原人民开足马力。
不出半月,千架大雪撬被顺利做好,为了保密,拓跋郁律也没有和众人说这是做什么,托大巫羊真之口,只说这是进献山神所用。
牧民淳朴,又崇信大巫之言,所以也无人起疑。
雪橇做好后,拓跋郁律又从自己麾下的三万骑兵中拨出了五千骑兵出征西域,选的也多是亲信部落的人马,对外仍然是称召集人马入驻盛乐军营;王烈和令狐泥商量后,又拨出两百晋军骑兵、五百晋军连弩手加入了远征军。
随后,拓跋郁律任命铁弗刹为扬武将军领统领之职,拓跋郭落为盛乐长吏领参军,冉瞻为虎威将军领副统领,林海为鲜卑汗帐都尉领副统领,同时也对破多罗等这些现在亲信他的部落领各有封赏。
这些人事提拔也算正常,毕竟谁新称汗,都要任用一批自己的嫡系。
作为这件事情的起因,穆萨和自然要随军而行,和众人相处的这些时日,穆萨和已经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国家,用他自己的话说:“若不是高昌危在旦夕,他甚至想留在中原,与王烈等人一起作战。”
当然,大家对他这话深表怀疑,不过总算是兄弟情深,大家却都祝福他能匡扶高昌。
而且,作为祆教的三等祭司,穆萨和和大巫羊真也是一见如故。
祆教信奉的是光明神,草原鲜卑信奉的却是各种自然的神明,如山、海之神,如雄鹰、猛虎。
但这并不妨碍两个人在信仰上进行交流,不过最终的结果是穆萨和成功被大巫羊真洗脑,甚至怀疑起自己国家高昌遭次磨难,是祆教圣庙搞的鬼,而且光明神也实在无眼,竟然要庇护鄯善那样已经堕入黑暗的国家。
不管怎样,穆萨和此次来到中原的目的基本达到,而在他离开晋阳前,就已经派手下送信回高昌,让他们抓紧筹集羔羊、粮草。
在他临走前的十几日,第一批来自西域的羔羊已经顺利送到了晋阳,这些也已经通过蒙浑他们的飞鸽传书得到了证实。
晋建兴元年(313年)12月,代郡盛乐城,征讨鄯善大军正式集结出。
大军临出前,按照王烈的建议拓跋郁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誓军西征,但还是召开了一个范围内的亲信参加的会议,说明这是一次授命于大晋天朝的远征,同时,亲自展示了一面黑色大纛,上书狂澜西军的字样。
用王烈的话说,这叫师出有名,但名号又不能过于体现大晋和鲜卑的字样,否则会引起西域诸国的反弹,甚至引起拓跋猗卢的猜忌。
索性以王烈狂澜军的名号,反正刘琨已经将狂澜军合法化,在王烈离开晋阳前就宣布狂澜军暂时归属并州军管辖。
大晋大将军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然具有至高的合法性。
但是狂澜西军,却完全可以对外说成是王烈麾下的一支志愿军,至于这支军队最后造成的结果由谁来负责,那就看外界的反应来决定了。
拓跋郁律也觉得王烈说的有道理,于是欣然接受。
如此,五千七百汉鲜健儿,在冉瞻和铁弗刹等人的率领下,最终踏上西征路程。
临别前,王烈对冉瞻和林海千叮咛万嘱咐,尤其是冉瞻,王烈告诉这家伙:“凡事要听林海和铁弗刹的意见,否则军法严惩不贷,而且你若耽搁大事,我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冉瞻立刻拜倒:“瞻一定以林海和铁弗将军为长,此战亦会奋勇杀敌,决不丢我汉家脸面。只请大哥照顾好棘奴儿(冉闵名棘奴),我若不得归,请大哥收棘奴儿为义子,将来也好为大哥马前战将,杀敌千里。”
王烈笑道:“什么不得归,再说着丧气话我不让你去了你子记着,你们必须都给我好好的回来,至于阿闵,我自会视他如己出。”
冉瞻虎目一红,再次拜倒。然后与林海翻身上马,拜别王烈和拓跋郁律等人,随大军远去。
为了避免引起草原上其他势力的猜忌,除了王烈和拓跋郁律等知情之人,没有人为这支军队壮行,他们也不曾打起招展的旌旗,就连那面黑色的写有名号的大纛都卷起藏好,等出了草原再行竖起。
一切都是在秘密中准备、集结,五千七百名汉鲜混杂的将士冒雪踏上征程。
而在林海身上,则藏有王烈交给他的,大晋大将军,并州刺史刘琨亲笔签的命令,证明他们这支军队是大晋军方的代表。
在设置西域督护府、期间经过八王之乱中断对西域控制的十几年后,中原终于再次派兵出征西域。他们一行虽只五千骑,但却代表了大晋军威,汉家荣耀,此去千里战边关,不破楼兰誓不还
大军出后,出征西域与为刘琨筹集粮草军饷的事情总算就此告一段落。
就待西域那边传来好的消息,为了保证信息的联通,王烈还特意让蒙浑的手下带着飞奴(信鸽和信使)加入大军,沿路每隔五百里设置信鸽传送点,也趁机建立起中原到西域的飞鸽传输线路。
一切安排妥当,但想到一下次抽走五千骑兵,拓跋郁律却是心疼半天:“阿烈,我少了这么多兵马,将来还要如约再送给刘大人两万骑兵,你现在一定要想办法帮我练军。”
拓跋郁律所说的练军,自然是指王烈采用训练鸡鸣山和青山村兵卒所使用的方法,他准备让王烈拿出来训练草原骑兵。
王烈先前和拓跋郁律有过约定,如果他肯说实话,肯听从自己,就帮他训练人马,但当日两人虽有言在先,却互不信任,王烈也并没有把这话当真。
可时至今日,两人已经互相了解,已然结为真正的兄弟,王烈当然会不负前言,尽心帮助拓跋郁律训练兵卒。
而且,这看似拓跋郁律得利,其实也是为他自己努力,拓跋郁律的这些骑兵,早晚要帮助他逐鹿中原,多一点正规、科学的训练,就多一点作战时胜利的保障。
历来草原骑兵在战斗素质上就强过中原军卒,但他们的战术素养和纪律却实在太差,这也时为什么他们在改变体制前,只凭借那种松散的部落联盟,虽能打败汉人军队,但却无法固守城池,坚持长久的原因。
现在不一样,这些拓跋氏的鲜卑骑兵,将来就是王烈手下的精兵,不怕他们学会如何作战,只要统帅和骨干都是汉人,在一步步给他们洗脑,让他们明白和汉人融合、服从管理的好处,王烈就有信心指挥他们征战天下。
因此王烈却是尽心纠正他们存在的缺憾,教会他们服从纪律的好处。
而且在训练原有的两万多骑兵的同时,王烈还在拓跋郁律管辖的各个部落内选拔青壮,共选拔出一万人,按照当日在青山村和鸡鸣寨的训练方法,训练这些青壮为步军,以弥补草原无步军的尴尬局面。
草原各部落的青壮,因为以肉食为主的原因,在身体素质上明显要强于大晋的普通百姓。
但因为王烈手下那一批人马,要么是常年吃喝不愁、久经锻炼的青山村少年,要么就是经过无数生死淘汰下的流民,因此对这些鲜卑青壮的体质并不感到惊讶。
这也让有些显摆之心的拓跋郁律大为失望。
但撇开身体素质不谈,这些青壮却有一个致命缺点,就是在理解能力上实在太差。
到不是说王烈原来的那批手下,在认识王烈前就有多高文化,那些人也基本都是跟随王烈后才开始读书认字。
可是他们就算是文盲,在思想和脑筋上也并不死板,毕竟是接受过中原各种文化的熏陶。
这些鲜卑青壮则不然,除了牧马放羊,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接触过一点带字的东西,他们的计数方法甚至都还在采用原始的结绳制,也就是交易了一样东西,在绳子上打个结,失去了一样,再解开一个结。
这样原始情况下,就更不用谈其他概念了。
所以,当王烈训练他们的时候,比如站队列,他们根本连左右是什么都有些摸不准,只明白东南西北,前前后后。
甚至连基本的报数都学了半日,这才不再混乱。
这种痛苦的教学环境下,加之王烈之前最多不过是训练鸡鸣寨中那数百人,还是分批次的,在别人协助下的训练,从未一次训练这么多的人马,此刻面对一万个什么都不懂,如白纸一样的鲜卑青壮,光是看他们一个个东歪西倒的模样,王烈就几欲疯。
幸好有苏良和程翯在,这两个人都是极有耐心的那种性格,尤其是苏良,平日不苟言笑,但对手下却极有耐心,一遍不会,就交两遍、三遍。
而且,王烈还把手下鸡鸣寨和青山村的兵卒都打散,按现代编制成列了若干新兵营,如此才减轻了不少压力。
令狐艾还根据王烈的口述,总结出了一部用羊皮书写的,名为“军卒基本训练大纲”的东西,庄蝶更是根据王烈和那些狂澜军兵卒做出的标准作训姿态,挥丹青妙笔,画出了十数张作训演练图。
有了这些直观的图片,配合令狐艾不厌其烦在一旁的讲解,和数百名虎视眈眈,手提大棍的教官。
再加上王烈的奖惩制度,一众草原青壮,总算在半个月后逐渐步上了训练的正轨,又过了半个月,总算能形成了松散的队列,集合在一起的时候,更有了几分不动如山的森严。
而那两万多骑军,本就是精锐骑士,经过系统的训练后,更具有纪律性,抽出马刀,一起冲阵的时候,简直有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直接散而出。
一直注意观察这一切的令狐泥,却是惊讶不已,他亲眼看到一群只是牧牛放马的鲜卑汉子,在一个月后就能脱胎换骨,成为基本合格的步军,这种变化简直是从一群散漫的带着犄角的公羊变成了团结亮出獠牙的饿狼一般,是一个不大不的奇迹。
激动之余,令狐泥甚至把讨逆军也都打散,编进了新兵营,一起作训。
心下,也对王烈愈的钦佩起来。
拓跋郁律眼看自己这些族人一天天的日新月异,也是兴奋不已,于是对王烈要求:“阿烈,将来我这些人马就全部交给你训练指挥吧,我让你做我的护国大将军,可好。”
王烈一撇嘴:“不好,我不想被你活活给累死,不过你这些人马肯定要帮我打仗,可好?”
王烈半真半假,拓跋郁律却是坚定的点点头:“只要拓跋鲜卑归我所管,莫说这几万人马,这大汗之位你若想要,我也可以给你,或者我和我家蝶儿给你当手下吧。”
这话说的实在太惊世骇俗,幸好羊真大巫没有在旁边,王烈虽然知道他这是开玩笑,还是连连摆手:“大汗我做不来,你当你的大汗,我当我的大王,你以后就率领草原骑兵给我打天下。”
王烈说的轻松,拓跋郁律却听的认真,这是王烈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内心里真正的蓬勃胸怀——王者天下。
这种胸怀王烈不是没有,但却一直不曾表露,他曾经所走的每一步虽有深意,但都更像是自保,也只有令狐艾能多少明白王烈的一些志向,但今日王烈不经意的流露,却也是英雄慨然,让拓跋郁律侧目。
拓跋郁律心中暗道:“阿烈,你的性格实在比我更适合做一个王者,如果没人害我,我却宁愿做一个富家翁,和阿蝶逍遥一世……你数次救我,又助我上位,我这草原可汗为你这天下大王做事,也不算丢脸。”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偶然,拓跋郁律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容不得他再后退,否则只会比拓跋普根死的更惨。
眼看一月时间已过,拓跋郁律预计着来自拓跋猗卢的信使即将到来,却是越来越忐忑。
王烈却是镇定自若:郁律,你何须操没用的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拓跋猗卢不吃人的恶魔,这经过训练的一万简单不军官,和两万五千骑军也不是用来当摆设的。
盛乐城十余米高的城墙更不是一马平川的汗帐,想来这里,先留下半条命再说。
一个月后,风雪已停,来自新都都平城,拓跋猗卢的回信终于被送回了草原。
而送信的使者竟然是拓跋猗卢手下重臣,辅相卫雄。
卫雄是谁,王烈自然清楚,西晋名臣卫操的亲侄子。就算撇开他叔父的光环不谈,卫雄本身也是智勇双全,魏书上评价其“勇健多计画”,拓跋猗卢“壮其膂力,并以为将,常随征伐,大著威名”。
如此一个“大著威名”,杀得匈奴铁骑溃不成军,不敢望其项背的虎狼之后,竟然亲自送信来到盛乐城。
王烈和拓跋郁律说不惊讶,那是假话。
所以,一听说信使是卫雄,王烈的第一反映是:“他来做什么?难道是引大军来征讨郁律?”
“又一想,这大雪难行,天冷苦寒,就算拓跋猗卢想要打仗,也不会选择这种天气的。”
只是,拓跋猗卢派出这样一个重臣来盛乐,实在有些大题做了吧?
“难道是这草原上的神明听到了我的祈祷,给我送来如此智勇之臣?”
王烈想到这点,却是浮现出一抹笑意。
这眉开眼笑的模样落在拓跋郁律和令狐艾等人的眼里,却是暗自咂舌:“难道这卫雄和阿烈有旧,或者欠了他的银钱,这次正好追债讨要,否则为什么郎君如此欢喜?”
尤其是被王烈讹诈去几千金的令狐艾更是从王烈荡漾的笑出一点不同,那分明是即将占便宜欢喜啊。
“看来这卫雄此次前来,若不拿出点什么,怕是很难全身退出盛乐了。”令狐艾叹息一声。
但不管卫雄来意如何,应有的礼节却不能缺少,毕竟他的身份在代部鲜卑就等于大晋的三公一般。
这等重臣,得罪不起。
因此,在确定卫雄达到的日期后,拓跋郁律身穿汉式冕服带领大部落领,迎着寒风,出盛乐二十里去迎接卫雄,礼节不可谓不重。
在路边等了不过半个时辰,卫雄车队就已经抵达,在这种积雪道路上,如此时间,已经算是相当准时了。
可即便如此,也将侯在简易帐篷里的拓跋郁律等人冻得半死。
“阿烈这个混蛋,说什么要训练兵卒,找借口不来迎接卫雄,却说我身为可汗需要尊重使者,现在我冻个半死,这家伙说不定正围着炭火等着看我笑话呢。”
拓跋郁律一边腹诽着,一边迎向卫雄,卫雄也早就下车,迎向他。
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年轻的面孔,半响却是相对哈哈一笑,然后携手一起再次上车,向盛乐城内驶去。
这不是卫雄不是第一次到盛乐城,随卫操来草原之初,就是这草原之都盛乐。
而在其后的十几年,除了出兵征战,卫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盛乐城内度过的。
直到两年前随拓跋猗卢搬离盛乐,去了新都平城。
如今十数年过去,盛乐依旧,斯人却已渺然。而那掩映在一片风雪中盛乐的城池,却显得肃杀无比、甚至有几分荒凉之感。
看着铁灰色的城墙和墙外荒芜的草原与道路两边厚厚的积雪,卫雄却也心生几丝黯然。
可是当卫雄随拓跋郁律一进城门,却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激动。
因为他欣喜的现,盛乐城内的气氛明显和城外那种萧瑟不同。
卫雄心中的盛乐不过是一个周长七八里,面积不过二十里的城,但如今却到处都透着一股欣欣向荣的气息。
街道里虽也有积雪,但却显得十分干净整洁。
主要的街路不但如中原大城一般全部铺上了青石,甚至明显可以看出挖掘了排水沟渠,积雪则被被清扫道路的两边,融化的污水却并没有流淌在街道上,显然已经自动流进沟渠,最后流到城外。
而街道里的行人,虽然衣着朴素、简单,但脸色上却明显带着一种与新都平城不同的气质,那是一种充满了希望的表情,纵然还是寒冬时节,但这些百姓脸上挂着的微笑却如沐春风一般。
街道两边的房子也都修葺的十分整齐,尽管谈不上不富贵,更比不过中原城市的奢华。
但都能遮风挡雨,挺拔矗立,炊烟渺渺间,车马穿梭往来,整洁的街路两侧叫卖不停的商家,和身穿各色服装的路人,甚至让卫雄有一种回到了中原的感觉。
这感觉,是那样是熟悉而温暖。
比之那新建的新都平城,那污水遍地的平城街道、牛羊粪便四处可见的城市,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卫雄一直淡漠的表情上,也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拓跋郁律仿佛看出了卫雄的惊讶,有些得意的向他介绍着:“辅相大人,我这个盛乐城建设的不错吧。”
卫雄矜持的点了点头:“细微处见大节,郁律可汗您却是让熊刮目相看啊。”
拓跋郁律笑了笑:“这些东西却是费了不少时间与精力,这一个月除了练兵,就是忙碌这个,实在忙坏我了。”
卫雄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只用了一个月就弄成这个样子么?”
拓跋郁律有些尴尬:“其实真正开始弄才二十几日,还是阿烈,恩,也就是我那兄弟王烈,他催我弄的。本来我以为这些事情不重要,可是弄好后才现正如他所言,整个这一片草原的士气都跟着提升了不少,甚至很多外来的部落,因为见到我盛乐的繁荣,表达了想要依附我的意向。”
卫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故作随意的问:“哦,王烈,我好像听说过此子。但建好城池又和草原民心依附有何关系?还请郁律可汗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