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佩纶淡淡地跟李焘说了几句后,又将谈话的目标转移到聂士成身上。就礼数来说,直隶总督的高级幕僚不可能在此时与小小的管带长谈,更不能当着聂士成这位大帅的面谈及家常。有些话,应该在私底下说就没必要摆上台面。
李焘却也怡然自得,此时并不在意两位老人的谈话,他的思绪已经陷入对未来的揣测之中。
天津保卫战打到今天,八国联军一再受挫,这就引来两个方面的不可知因素。在当今总体力量远超中国的情况下,洋人必然不会甘心失败,他们兴许还是指望着如中日战争、中法战争一般在中国捞取足够的好处,没有油水进口之前,这仗还得打下去!不能确定的是在谈判开始前,洋人会发起何种规模的进攻?对此,李焘有很清醒的认识,甚至知道如果战争进行下去,中国必败!越往下打,中国遭受的损失就越大!可以说,李鸿章没有如历史中记载那样在上海观望,而是直接来到北方就任直隶总督,原因就是目前的天津保卫战打好了!谈判桌子上,他作为中国代表能够处于一定的有利地位。
真正让李焘担心的是北京城里那些老不死的家伙们。天津的胜利会不会助长这些人“坚持抗战、一打到底”的气焰呢?一想起这个问题,李焘就想起那日目睹的义和团冲锋,就想起如今残破不堪的武毅军,也就想起万一武毅军难以支撑陷入崩溃的绝地,这个国家拿什么跟洋人继续打下去?!
民众?不!义和团的送死攻击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如今的战争不是靠人多就能取胜,没有军事素养的民众在战场上就是靶子!目前的中国不需要那部分愚昧的民众在无有力组织的条件下去送死,去把大好的局面搞得复杂不堪!这个局面,是武毅军、毅军以及练军、老淮军和义和团的无数死难烈士用命换来的!不能容许任何人去糟蹋!
孱弱的中国要图强、要赢得战争的胜利,路还很长,该忍耐的时候还需要忍耐。
堂屋里,两位老人停止了谈话,颇有默契地看着沉思中的李焘。
“老爷,您该进药了。”
李焘闻声惊醒,转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位大约六旬的老者正端着一碗汤药躬腰作礼。
聂士成收起看向李焘的带有些许狐疑的目光,担心地道:“张翁贵体有恙,士成竟然疏忽了。”
“功亭兄见外了,不碍事不碍事,这不都是听闻大沽口失陷于敌手而急的嘛。唉,国运多舛、时局艰危,您我身为人臣不能不多担心着点啊。”张佩纶毕竟是前福建船政大臣,又是士大夫出身,就算现在没有任何职分了,在聂士成的面前却也有些官架子的做派,不,应该说是士大夫的做派。
聂士成却也不计较张佩纶的语气,行伍出身的他清楚:自有宋以来,中国的武人就不吃香!他微笑着向门口的老头儿招招手道:“端上来吧,请张翁快快服下。”
李焘心里有些不痛快了。这姑爷说话怎么有些刺耳呢?!大沽口陷落是事实,可当时聂大帅在廊坊痛击西摩啊!谁他娘的让颐和园的那死老太婆把武毅军各路调来调去的呢?错失增援大沽口时机的责任不应该算在聂士成和武毅军身上!如今,这姑爷在此时提起大沽口,目的何在?反正李焘不相信张佩纶是毫无目的地说出那番话的!
果真,张佩纶将绸帕收进褡裢里后开口了:“功亭兄,制台大人明日即携公使团代表赴津,各国公使也认可了制台大人的代表身份,如此一来,一旦谈判正式开始,军事上就不得不收束,而大沽口在洋人手里,恐于谈判不利啊!”
攻大沽口?神经病!李焘心里骂着自己的“姑爷”,好歹压下几乎冲口而出的话,默默地注视着聂士成。
聂士成将右臂搁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以肘支掌抚着下巴处雪白的胡须,良久才道:“张翁有所不知,在津各军久战疲惫,实在无力于辛庄一线展开反攻,收复大沽口。实不相瞒,士成正思量着是否在南门一线收缩兵力,放弃八里台而专守海光寺……”
“呵呵,功亭兄。”张佩纶抬手作势打断了聂士成的话,带着并不自然的笑意道:“方才您说李焘以一哨之骑兵就击败洋军千余,攻克盐官浮桥西桥头,前军有此战力,拿下大沽口当无丝毫问题啊!如若大沽口收复,制台大人与洋人办理交涉就容易许多哩。此议,还请大帅三思。”
聂士成一愣答不上话来,并不善于言辞的他被张佩纶的话拿住了。要知这张佩纶乃是言官出身,擅长廷议之名天下皆知,行伍出身的聂大帅哪里是他的对手?
“兵法谓,乘胜追击、溃敌千里,此正当时也!大帅、功亭兄,莫要错过为朝廷建功的良机啊!”张佩纶见聂士成犹豫,忙趁热打铁道:“南北民众、庙堂上下,如今都指望着武毅军再建殊勋,其情之切有如大河入海,众望殷殷呢。”
聂士成的眉头皱紧了,眼前的张佩纶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这题目是张佩纶自己的主意还是紫禁城颐和园的意思,或者又是恩相的意思呢?攻?不成!方才守稳天津海河一线,南路八里台一线还是岌岌可危,此时哪里有能力反攻大沽口!?
“大人,标下以为,此时绝非不计己力、贸然反攻之时!”李焘腾地站起来,向聂士成道:“战争比拼的是国家力量,中国不能指望一次战斗的胜利就奠定优势,进而谋求胜局!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武毅军上下已经拼尽全力,处于崩溃的边缘,实在不能贸然发起反击。谋胜当立足长远,先谋和平、再强国力,只有国力强大了军队才能强大,咱们中国才有可能在下一次战争中拿回失去的东西!武毅军,如今的中国只有一支,而且是残破不堪的武毅军。”
“哎!”张佩纶颇为不悦地一摆手道:“此番所议不是谋胜,而是为制台争取更多的谈判空间。李焘啊,你还年轻,这些事儿你不懂!”
李焘眉头一挑正要反驳,却听聂士成“呵呵”笑道:“张翁,不必为贤侄之语动气。不如晚间在此地召集各军、各路将领会议军事,拿出一个反攻大沽口的办法来?”
张佩纶收回瞪视“不听话的外侄”的目光,向聂士成拱手道:“佩纶乃败军之将,实在……”
“差矣,张翁此言差矣!旧事如过眼烟云,就让它过去吧。”聂士成殷勤地笑着说话,心里却是隐隐作痛。想当年,自己带到台湾的八百子弟兵,几番血战后,返回家乡的寥寥无几啊!他心里痛着,脸上却带着笑说道:“张翁抱恙奔波南北实在辛苦,不如先行休息,待晚间众将官来此,士成再劳动张翁大驾?”
“客气了,功亭兄,您我不是外人,无需客气。”张佩纶笑着站起身来摆手说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佩纶就在这黄家园子里稍事休息。”
聂士成又是一番作礼后,才带着李焘出了园子,走远几步转身站定道:“李焘,莫要以为你有道理就能让天下人都听你的!人世间太多关节曲折你尚未领悟透彻呢,否则方才又何须顶撞张翁?唉,年轻啊……”
李焘顿时醒悟过来,看来一句“姜还是老的辣”确实有道理。自己的为人处世、官场经验比之聂士成简直是太少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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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男之华丽人生》改名了,现为《宅男之游戏人生》,不过偶觉得还是老书名好,另外那封面有点倾向。汗!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