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宪藩见李焘听得很认真,神情态度也是相当的谦逊,方才目睹官兵们摆出排场而生的恶感不由得消减了不少。事实上,当他换上武毅军的号褂后,聂士成就不断地诉说着这位青年战将——从霹雳金刚到新营管带,李焘是一步一步用战功和能力搏上去的!
刚从东洋学到一些军事知识的聂宪藩,似乎也如同叶长生那样生出一股子优越感来,在看不起那些土豹子、旧脑筋军人的同时,也巴望着能有机会一展所学、为国建功。因此对父亲聂士成安排他到新营锻炼抱着很大的期待。这些情绪在如今就成了他侃侃而谈的动因。
“……日本国内‘大陆风’是越刮越强,如此积极的扩军备战,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反观我大清,堂堂天朝大国,却只得一个武卫军,战力充其量相当于日军的两个精锐师团!如若再来一次甲午年般的大战,以宪藩看,不用八国联军,就单单是日军,咱们也招架不了!唉……此次进犯我天津的第五师团,乃是日本陆军一等一的精锐师团,先后由野津道贯、奥保巩为师团长,现任师团长山口素臣中将,曾经历任步兵第三、第十旅团部队长,在日本军界素有智将、能将之称。听大帅所言,如今该部队已经尽数开到天津城下,想来在制台大人履任谈判之前,必然有所动作!”
“嗯!”李焘重重地点点头,还是凝视着聂宪藩的眼睛道:“维城,你认为如今的天津战局如何?日军新锐到来,又会选择哪里作为突破口,以期打破僵局?”
李焘问出这些话,心里却是已然有数。他的眼角余光扫视了其他几人,只见叶长生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有满腔子的话要说;再看高连山却是满不在乎地轻哼了一鼻子,一脸“老子昨夜才揍过日本人”的骄傲神色。
“光翰兄可是在考校宪藩?”聂宪藩略微歪着头看着李焘,见这位管带双眼灼灼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躲开那锐利的目光转向叶长生道:“宪藩刚履天津,军情尚未清楚,故而不敢妄言。不如请云樵兄一抒见解?”
叶长生冲聂宪藩笑了笑,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端起茶碗微微喝了一点,湿润了嘴唇后道:“论军略战术,此地以光翰兄为最有卓识者,长生就冒昧谈谈个人的一点看法。承光翰兄连续指挥八里台、紫竹林、盐官浮桥战斗获胜,目前敌、我两军在天津城垣战场上隔海河而对,时值北地久旱无雨,海河水位比往年低了许多,加之我军布设水雷,洋军战船无法溯流而上,发挥其强大的火力优势;久旱也带来另一个好处,河流干涸、淤泥显出,洋军难以轻舟偷渡或者涉水而过。因此,天津城垣之战自盐官浮桥西桥头收复之后,已然偃旗息鼓,绝不会再爆发恶仗!”
李焘暗赞叶长生心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用手指轻轻地点着手中的大茶碗,却是为叶长生的发言击节。
“依长生看,日军新锐到来,爆发恶仗的地方不是南就是北!”说着,叶长生腾地站起来,挪开面前的茶碗,伸手并指在自己的碗中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条蜿蜒的长线,正是海河的流势!此时的叶长生除了想抒发自己的见解,博取李焘的好感外,还想拿出全身的本事折一折高连山。“天津南门外多水网,素有小江南之称,八里台一战后,我军巩固防线之余以一部前出辛庄压制洋军,等同于放置了一个前哨阵地。由此,我军虽然在南门一线布置为练军,兵力比较薄弱,日军也不会贸然再在城南展开大规模攻势。反观城北至北仓车站一线,敌军可稍作向东北之迂回,攻击我方侧翼,如其得手,进可绕开天津直奔京师,退可凭河岸与我对峙,稳赚不赔!”
“云樵可有化解之计?”李焘故意问道,其实聂士成已经看出了危机,这才有了收缩南线于海光寺,集中兵力于北线抗敌的意图。
叶长生慢慢地坐下,略微向李焘欠下腰身笑道:“长生想光翰兄早有成竹了吧?”
“婆婆妈妈的,让你说你就说,含糊个啥?”高连山在一旁早就听得冒火了,叶长生的下马威着实有些作用呢!
“呵呵,高连长、幼常兄,长生非是不说,而是怕说出来惹您不高兴,又怕万一光翰兄和大帅采纳了长生之议,到时候给幼常兄出个天大的难题,那您不是要记恨于我了?”叶长生面不改色,仿佛高连山的态度对他不起丝毫作用一般,反倒是在最后还调笑起高连山来。
高连山闷哼一鼻子道:“但凡大帅和营长有令,高连山就是刀山火海也敢闯!”
叶长生“啪”地一拍桌子叫声“好”,看着高连山涨红的脸道:“收缩南线,以练军替代我军驻防河西,我武毅军集中各路主力于光翰兄麾下,分三路出击城北。以有力一路固守城北至北仓一线,一路沿铁路巡回策应,一路以骑兵为主,大胆迂回至敌军迂回部队之侧后,待北仓开战时趁机突起发难,必然……”
“好!”
叶长生的话引来李焘和聂宪藩的同声叫好,他看了看高连山,又是微微一笑才施施然坐下。
自宋占标死后,李焘以为武毅军内除己之外再无军事策划人才,甚至为此深深地担忧过。试想,一支两万人的军队没有中、高级军事参谋人员,依靠已经落后于时代的几位老将用旧时的方法指挥,能够发挥出军队本身具有的战力吗?纵然在战略眼光上老将们并不缺乏,可实战中暴露出来的军事思想与现实军情脱节的毛病,就是武毅军最大的弱点!要杜绝这个毛病的产生,唯有建设一支有力的、新锐的参谋队伍,并有效地指导武毅军的作训业务。
“好是好,我爹未必敢行,唉……”聂宪藩说着,右手捏成拳头在自己大腿上砸了两下,一脸的无奈和遗憾。
“未必!”叶长生意气风发地道:“只要光翰兄能出面提出,大帅必肯采纳。”
李焘笑着摇摇头道:“还是待我等将此议丰满了,再由云樵兄先向大帅进言,李焘从旁襄助为好。今日晚间各军大帅、统领军议,等军议一过,就求见大帅进言如何?”
高连山这才急了,忙道:“营长,骑兵迂回可不能少了我高连山啊!”
李焘故意板着脸不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叶长生。他已经看出两人实在不对劲,便顺水推舟给叶长生一个做人情的机会。
“此议如若能成,又怎么会少了你高老七的仗打?幼常兄,你、我现在都是新营的人,咱们是兄弟,对不?”叶长生颇为知情识趣,立时理会到李焘的意思,忙拉了高连山的胳膊,说起话来也显得格外亲热。
高连山这时没了脾气,纵然他对叶长生还是有些不满意,不过如今人家把面子都占完了,他还能咋地?乃红着脸密密地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