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没有如期出现在七月二十八日的天津东方地平线上,远远地从渤海飘来几朵铅灰色的高大云团,让这一天的清晨显得很压抑,甚至带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而久旱的北中国大地,却盼望着老天能够赏赐雨水,哪怕是几滴也好。
海河东岸、军粮城西北,有个十来户人家的小村,村口有棵古老的榆树,那小村也就被人叫作榆树村了。一大清早,村里仅有的几个没有逃亡的村民被一群穿着黄军装,如狼似虎的日本兵赶出了自己的家园。接着,河岸边响起清脆的枪声。
“不!福岛君,让大和的武士们珍惜枪中的子弹。”山口素臣中将连看一看河岸那边屠杀现场的兴趣都没有,他站在河堤上,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正在淤泥中走向摆渡船的队伍。
福岛安正一摆手,身边一名身材矮壮的少佐就按着军刀向屠杀现场跑去。他等那少佐跑远后,抬手指着河西道:“阁下请看,前锋部队已经登上西岸,清国军队为何还没有动作?”
“嗯。”山口素臣故意拖长的语调道:“我看这样很好,就让最激烈的战斗在八里台爆发好了!这样更有利于吸引聂士成的注意。福岛君,可以让炮兵们解除临战警戒,分批渡河了。”
“阁下!是否再等等?那个叫李焘的清军炮兵指挥官相当狡猾,还是让前卫部队切实控制老槐树一线之后,再安排炮兵过河吧?”福岛安正曾经目睹过紫竹林的弹幕,因此对李焘和他属下的炮兵颇有些忌惮。此时,要是炮兵解除临战状态开始旅次渡河,万一遭遇清军炮击,那时再组织炮火还击、压制就很困难了。
山口素臣矜持地笑着摆摆手道:“噢,不。福岛君在临战指挥方面还需要磨砺呢!请看,跑马场到八里台一线,清军毫无动静,对皇军枪毙奸细的行动也没有丝毫反应。我看,南线清军的实力确实有限,不可能在河岸的大正面上阻滞皇军。老槐树、砖瓦窑子、八里台小庙才是清军应该固守的要地。”
“放弃河岸不守却守几个孤立的据点?中将阁下,福岛确实不太明白。”福岛安正是个半路出家的军人,对情报收集相当的拿手,可实战指挥方面的能力就欠缺了许多,也许这就是前期日军在八国联军中表现并不出色的原因之一。
“清国军队的火炮估计还在盐官浮桥,计划着用他们的炮兵战术消灭河西的英军和俄军呢!福岛君,不必犹豫,请下达命令吧!”山口素臣自信满满地用半命令般商量的语气说着,再次举起望远镜看向河西。在他的判断中,武毅军以及在天津的所有清国军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福岛安正不再坚持自己“稳妥”的意见,转向手下的参谋军官们道:“命令第17炮兵大队准备渡河,步兵第11联队必须加快速度,登陆后立即按计划向两翼展开,保障渡口的安全!”
山口素臣满意地用不易察觉的动作点点头,将手中的望远镜交到身后的参谋手里,向前走了几步道:“福岛君,有兴趣陪我走走吗?”
“当然!”福岛安正快步赶上。
“我们的炮兵指挥官们昨日分析了清军的炮兵战法,认为其中有颇多值得学习的地方!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但是结论确实存在。很难想象啊,清国安徽的一个富家少爷,李鸿章的远房侄孙,居然能有如此高超的炮术。福岛君,您对中国相当的了解,之前可曾听说过这位李焘吗?他的炮术从何而来?德国还是法国?”
山口素臣说着说着,脸色就凝重起来,至少他能从麾下那些摩拳擦掌的炮兵指挥官身上,看出李焘确实难以对付!要不,皇军那些骄傲的炮兵们怎会如此兴奋?
“阁下,福岛失职!”福岛安正很正式地向山口行了一个鞠躬礼。毕竟在指挥第九旅团之前,他是负责收集中国情报的责任人。
山口素臣笑道:“不,福岛君不必以此为意。您要知道,我们的炮兵们模拟了八里台和紫竹林之战,却无法得知这个李焘是如何准确地摧毁英国毒气炮,如何让前沿成为一片死亡火海的!这个人对于皇军来说,大大的有用啊!如果他能为皇军所用,哼哼!满洲!满洲!”
“福岛明白!”
“那就请福岛君您费心了。我个人认为,李焘在安徽的家人是一个最佳的突破口。对了,这个年轻人是否成家呢?”
“请阁下原谅!”福岛再次鞠躬赔罪,因为他并不知道李焘的具体情况。
“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正值春风得意之时,这样的人用金钱是很难收买的,他缺乏什么呢?我的福岛君,您应该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山口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是!”
福岛安正当然明白山口素臣的意思。清军炮兵指挥官拥有超人的炮兵技能,这是皇军极端需要的!无论是收买李焘为皇军所用,或者是安插间谍在他身边刺探秘密,或者是秘密绑架严刑逼供,总之清军在前日爆发出来的炮兵秘密必须为大日本帝国所有!
天津南门外,海光寺。
李焘一下马就冲着闻讯出迎的刘大印喊道:“大哥!你和你的人必须马上离开这里,雷电队很快就从盐官浮桥赶过来,所有机器都要安装炸药,必要时我会炸掉这些东西,绝不留给日本人!一个零件也不留!”
刘大印双手一摊,转身指指身后不远处全副武装的工人、技师们道:“他们也是中国人,也是男子汉,也懂得开枪开炮!这里是西机器局,是他们还有我刘大印的地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何况,我相信你,所有的人都相信你,兄弟!”
李焘看了看刘大印,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无奈苦笑的冯义和,突然爆喝道:“来人,将他们解除武装,护送到杨柳青,不,去芦台!”
立即有几名官兵上前几步作势拿人,看着架势扯得大,临近刘大印时却停了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刘大印则是瞪园了眼珠子看着李焘,一副我不是你武毅军的人,你就拿我没办法的神情。隐隐中还有“我是你没换帖的大哥,你敢动手”的意思。
“大哥,军情紧急,日本人很快就要发起进攻,八里台里有何军门的一个哨,日本人转眼间就可以打到这里,那时候再撤就来不及了!”
“那正好!”
李焘扳住刘大印的肩膀,郑重地说道:“不!你不是军人,你和你的人对于中国来说,远远比我和我的部队更重要!这里不是你们的战场,你们的战场在工厂里,中国需要工业技术,武毅军需要更多的手榴弹,更需要今后的迫击炮!你们之中任少了一个人,都是李焘的失职!”
老将冯义和这才明白过来,起初他对李焘一来这里就对刘大印吼叫,连自己这提督都不理睬还颇有些不舒服呢!可眼下看,刘大印这些人还非走不可了。他忙道:“对啊!总参议官说得对,老冯我是糊涂了,刘先生,你必须马上走!你们几个愣着干啥?!送刘先生去芦台!”
官兵们见老将又发话了,这才不由分说地将刘大印架了就走。刘大印则一脸不相信地被人抬上战马,随着一阵马蹄声,他无奈的喊声才远远传来。
“李焘,你,你给我记着!”
工人、技师们也解除了武装,在一班武毅军的护送下向城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