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的号子和脚步声中,全副武装的李焘带着来。行到园子门口,见刘大印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象是有急事一般,忙跑步出列向吴禄贞道:“教练官,安排部队休息十五分钟后吃早饭,然后教习拼刺!”
刘大印慢腾腾地走到李焘面前,看着脸色红润,满头大汗的他,抬手指指镇南的街道说:“红衣妹子走了。”
李焘正将步枪下肩,初时还没反应过来,边走边随口回答道:“噢,去哪里了?”
“维城送她回山东老家办完事儿,再去上海读女学。”
“她怎么不等我?!”李焘话刚出口就回神过来,不由得“唉”一声没了下文,只是默默地边走边想心事。三妮子不仅仅是现在的妹子,还曾经救过自己,护理过自己,陪自己走上战场去死……可以说正因为她才挽救了八里台大战。这样的恩义啊,真要算起来,还一辈子都还不完!可是,李焘不想强迫自己将报恩之心,将哥哥对妹妹的感情转化成那种感情。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没有时间好好地考虑这个问题,只是潜意识地认为三妮子还小,才十六岁,是小妹妹。
刘大印没有回答李焘的废话,陪着李焘走到花厅台阶下站住脚:“昨夜没睡好?看你眼睛红的,熬夜了又何必强撑着跟当兵的出操?”
责备其实更多是关切。
李焘感激地看了刘大印一眼。挤出没事儿人般地神色,笑道:“前日睡了两天过头了。大哥,一起吃早饭?”
刘大印摆摆手道:“不了,你们今天起开始吃营饭,我可不跟你的人争那点伙食,当兵的个个都是苦哈哈的。嗯,汪总办说今儿无缝钢管会从南运河过来。这天津停火了,南边的船也敢往北开了。”
“大哥。部队等着迫击炮呢,您多多费心一点,您要的人我尽快请到,要经费就找总办拿。这仗啊还得打,咱们新军很快就要往北开。”李说着开拔的话,挂在心里的一大堆事就开始催促着了,他抱歉地向刘大印笑笑,急步走进花厅开始办理公务。
刘大印也能理解这兄弟地苦处,摇摇头,转身向码头而去。
叶长生的亲兵吴佩孚被抓了差。带着李焘昨夜书就的《东北方略》快马进京。
接下来,几道暂用武毅军帮办关防,由李焘口述、汪声玲执笔书就的公文也发了出去,分别向北洋测绘学堂、工程学堂、电报学堂甚至北洋水师学堂、鱼雷学堂要人。另外,正式向武毅军借调张云松以及中路炮队营大部、杨柳青骡马市大营及驻营监管战俘的中路左、前两营;向毅军借调秦铁锤及骨干骑兵一哨;向北洋西沽武库发出接收公函;向天津西机器局发出协办军械公函;向驻山海关的淮军发出整顿营务部伍、准备迎接武毅新军入驻的公函;向山东武卫右军发出提调上三期毕业武备生的电报……
李焘经过昨夜的系统思考,急了!也准备豁出去大干一场了!
时间不等人,为了执行《东北方略》。造成自己和武毅新军在东北的事实存在。就必须在俄军占领东北之前控制住辽西,在重镇锦州驻扎武毅新军、构筑防线。这么一大步当然需要一个过程才能跨到位,进驻山海关就成为首先要达成地目标。今后,山海关也是武毅新军的后方大营,与天津联系的要道。
因此,他毫无顾忌地利用李鸿章的影响力和自己那点薄名,竟然将手都伸到山东去了。事实上,李向山东要人之举是存了“釜底抽薪”之心。他可不愿意等李鸿章西归后。一个有力的势力继承北洋的一切。威胁自己在东北的后路。因此。他宁愿让今后地北洋处于分裂状态,也不愿意便宜了袁世凯。可以说。发向山东要人地电报他是不抱希望的,那只是一出离间之计。
电报早上发出、傍晚即到,这一封电报顿时搅黄了武卫右军总统、山东巡抚袁世凯好生吃顿晚饭的心思。这位有干员之称的巡抚大员拿到电报纸儿的第一反应就是——该来的终于来了!
后悔啊!袁世凯是真正的后悔了。
当初李鸿章下台,在军机挂着虚名行走保面子的时节里,袁世凯快速地转投翁同龢门下,甚至出面找李鸿章劝说其辞官归里,为翁腾出一个文华殿大学士地位置来。结果可想而知,袁世凯被李鸿章骂得灰溜溜地走人,没有完成翁同龢赋予地任务,却把李鸿章狠狠地刺痛了。这,就是李鸿章一回北京就调李经方前往济南监管电报地原因。说是监管电报,其实是控制在山东的淮军夏辛酉、张勋等部,监管袁世凯所部地行动。
老朽的咸鱼翻身了,这也证明了一句老话——姜还是老的辣。
如今,北上济南的李经方还没到,李焘的要人电报首先到了。这,就让袁世凯再无时间观望风色,立时陷入艰难的抉择当中。
是重归
麾下?还是继续巴结荣禄、奕劻乃至慈禧?
此时的袁世凯对武卫右军的控制力度还不够大,作为淮军体系的分支,他要在李鸿章复出之际摆明靠拢满族亲贵的立场,下面的人会如何反应?可是跟着李鸿章走,他又不太情愿。不是因为前些年的背叛和落井下石,而是袁世凯担心李鸿章这次的外交办下来,一个条约签下来,类似于《马关条约》的恶名又将让老恩主下野。
在《东南互保》中,袁世凯采用了比较圆滑的手段,参加互保又不签署协议、通电声明,对端郡王、庄亲王借朝廷之令调动右军地命令又置之不理。甚至让王士珍捕杀了山东义和团的王驴子。如此一来,山东实际上游离与朝廷与洋人之间,左右逢源。
可是这种局面行将结束,天津之战崛起的新星李焘发来一纸电报,让袁世凯不得不考虑站队的问题了。在没有足够实力在政治上独立门户的时候,站队就是赌博。这个队难站!一旦站错就是万丈深渊!
三思之下,袁世凯命人召来王士珍、冯国璋、段瑞……等几员大将。一是商议对策,二是探探几位大将的立场。至于另外一员大将梁华殿。则在三个月前的一次带队夜操中不慎落水身亡。
巡抚衙门的后院小天井里,袁世凯难得地摆下了乌龙茶局,产自台湾地冻顶乌龙成为议论大事时的调剂。
身形瘦削,目光内敛,额头上有寸许伤疤,左手少了无名指的,乃是武卫右军“三杰”之首王士珍。他是武卫右军的工兵统领兼参谋山东军事官,地位仅次于袁世凯本人。因此,袁世凯略略说过李焘来电之事后,冯、段二人的目光就第一时间转移到他身上。
“不能给。二十三年到二十五年的武备生在军中不过三十多人,目前大多担任哨队长官,如若调去,武卫右军必将陷入瘫痪!抚台大人,您看这电报是那黄毛小子的意思还是……”王士珍说着故意顿了一下,准备看袁世凯的反应说话。他是很谨慎的选择了用词,既为武卫右军着想。又隐隐强调李鸿章的影响。也是左右逢源地说法。跟他的上官所为同出一辙,学得是相当到位。
袁世凯将乌龙茶杯笼在掌心中微微搓动着道:“聘卿,有话直说好了,今儿就是要听你们意见的。”
王士珍不得要领,只得继续道:“如若是李相大人的意思,那,武卫右军岂不是有解体之虞?如若只是那青头小子恃功胡来,则大可不必理会。不如将此事电告李相。征求他老人家的意思?”
蓄着一些淡淡的德式小胡子的段瑞插话道:“李相要用李焘之才。急需新编之军稳定战局。巩固北洋,态度不问可知!如今山东参加互保。与洋人也有默契,主动出兵襄助天津不太可能,那,李相在无兵可用之际,也只有迁就李焘了。”
“嗯,芝泉看得很透。”袁世凯褒扬了一句,却不表示态度。
主管步兵地冯国璋不耐烦地摆手道:“不给!山东是山东,直隶是直隶。如山东之军瘫痪,一旦洋人兵出青岛、威海,以何去敌?不给,不给!”
王士珍不易察觉地微微点头,段瑞却皱着眉头深思起来。
袁世凯大约看出了三人地态度,对自己的内部也就放心了。他端起茶杯一口喝尽茶水后,笑眯眯地道:“不是不给,而是想尽办法地尽量满足那个黄毛小子。芝泉,你领衔去直隶,如何?”
三人眼睛一亮,顿时领会到袁世凯的意图。
“李相对袁某恩重如山,此时山东不能不帮衬直隶一些。武毅新军嘛,这么大一个摊子,二十来岁的小年轻怎么打理得过来呢?嗯,为大局计,芝泉就辛苦一些,先跟荫总办(前北洋武备学堂总办)联络一下,调出前几期武备毕业生中未被各军录用者名册,再以右军的名义招募过来仔细甄选,合用的安排进部队,这么一来,芝泉可以从军中抽出十人为骨干,加上落选之人,总也有百来号吧?这个人情呐,咱们山东可是做到了极致,经方世兄来济南,也只有笼络、感谢咱们的份儿!”
“抚台高明。”三人连忙送上真心真意的马屁。
袁世凯摆摆手,慈祥地看了看三个手下,笑道:“芝泉能在武毅新军中站住脚,那以后地局面就宽阔了不少。这么着,咱们也得先给李相发个电报,把咱们全力襄助武毅新军编练之情禀明,嗯,直接用陆路密码快电,让恩相他老人家今晚能够安枕才是。”
夜幕中地北京贤良寺门口。
吴佩孚喊着“武毅新军编练总办李镇台条陈到”跳下战马,立时就有戈什哈拉住缰绳,另有人急急地将来使引进府内去见巡捕官李逢春。上面可是有招呼下来地。武毅新军来人来信不得怠慢,随到随见!
穿过二进的院门,李逢春接住吴佩孚收了条陈,又着人好生安排来
立即向李鸿章呈报。
“禀制台大人,武毅新军条陈到!”
李鸿章停止了和幕僚们地谈话,招手令李逢春呈上条陈,展开来捧在手里细看。半晌。他将手本递给杨士骧道:“嗯,莲府,你看看,这李果真有方略胸襟。”
李鸿章并没有等杨士骧看完就道:“兵镇山海关,前锋出锦州,寻机以死战令俄人知难而退!唉,正好应了今日华俄道胜银行驻北京代表波兹德涅耶夫之语,东北之路况利权,看来还得枪杆子还保护。”
此刻的李鸿章是矛盾的,一方面希望与列强尽快达成妥协。另一方面又希望有本事的年轻人能在战场上制造更多的政治优势。这么一来,大清谋取更体面的和平就容易多了,自己也可免收《马关条约》那样地内外羞辱。更主要的是,重建淮系的新北洋需要一个契机,能够名正言顺地扩军,能够得到朝廷军饷的扩军!
长期以来,就算淮军作为朝廷的主要武力期间。淮军也非大清国的经制之军。没有八旗、绿营那样的固定饷源,军饷完全靠李鸿章用办理洋务的盈余来支应,可谓是苦心经营,苦苦支撑呐!
1895年他被免职以后,荣禄便攫取[企图拉拢聂士成,由此抽调了32营淮军组成武毅军,成为大正规军;二是缩编淮军,将原本六百人的营制缩减成三百五十人。淮军战力由此更加低下。几乎到了不堪使用地地步!三是以朝廷编练了武卫军。淮军不必保持庞大编制为由,在南北洋甚至湖广大力裁撤淮军。战争爆发时。直隶淮军只得9000余人的规模……
这就是李鸿章要大力提拔李焘,编练新军的原因。
杨士骧将手本传给张佩纶后,皱眉道:“六十个营规模的新军才能守住辽西,大人,恐怕咱们无财力可以支撑啊。”
李鸿章缓缓地摇头道:“三万五千武毅新军对十七万俄军,唉……这孩子是抱了效死之心的!这个规模实在算不上大。再给杏(盛宣怀)压压担子吧,让他把铁路上的钱挤一些出来,看看还差多少?不够,用轮船招商局的股份折抵兑现吧!总要……”
“大人!”
杨士骧、张佩纶、马建忠等人齐齐失声。他们听出李鸿章地意思了,恩相要变卖自己在招商局地股份!
张佩纶站起身来道:“不可!此番是为国编练新军,应当力争朝廷拔款子出军械!”
“天真了,幼樵,冷静地想想。”李鸿章示意张佩纶坐下说话,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婿的脾性爱冲动,五十多岁的人却还改不了这个毛病。
众人默然……
谁都清楚太后和荣禄的主张,能够尽量地削弱李鸿章的实力是满族皇亲们孜孜以求的!此时,让李焘编练掌握在北洋大臣手里的新军,却要让朝廷出钱,那是万万的行不通!
良久,张佩纶叹息道:“唉!佩纶就不相信,朝廷真不要龙兴之地、满人根本了!那里还有太祖爷地陵寝,怎么能给老毛子惊扰了?!恩相大人,不如一边让李焘进至山海关后练军作观望态,一边视东北战局再作进言?”
“此策倒是权宜。”杨士骧在旁应和了一句。
李鸿章还是摇头,凝思了半晌才道:“你们不懂得当今军事啊,平时有空看看李焘送来地兵书。一支强军从无到有,基础训练就得三个月以上,然后是战法合成、实兵演练,这又得花上一年半载地时间。不要总以为有了兵,拿起枪就是军队了!”
“山东袁抚台急电!”李逢春再次出现在门口。
李鸿章看了杨士骧一眼,指指张佩纶手上的条陈,笑道:“袁慰亭告状来了!”
马建忠拿了电报展开一看,摇头道:“恩相,袁慰亭决意大力协助武毅新军编练,拟以炮队统领段瑞领军官队北援。”
李鸿章摆手示意不看电报,哼笑道:“慰亭地心思,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电告周馥,速速前往天津,直隶布政使衙门也暂迁天津办事儿。让他襄助李,别让人给端了盘子底儿才是。”
“恩相,还得给济南回个电报。”杨士骧提醒了一句。
“不急,莲府你想想看,荣相看到山东襄助直隶会作何感想?嗯,不如这样,拟个折子上奏老佛爷,就说编练武毅新军御敌乃当前国之大事,山东袁抚台都表示襄助了,朝廷是否也得有所表示呢?如此云云,拟好以后尽快发出去。等朝廷回音后再给山东回电。”
玩翻云覆雨的手段,李鸿章的本事几乎无人可及。而袁世凯身边此时还没有多少能人幕僚,怎么能玩过李鸿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