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河上,一条无蓬木船载着几名武毅新军工兵向河东船上的士兵没有闲着,他们跟着木船行进的速度不停地放着麻绳。而麻绳的一端则系在河西岸边的一根粗木桩上。
段瑞站在河边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这是工兵架设浮桥的第一步,也因此确信武毅新军的那个疯子总统官,真要在河东跟老毛子硬捍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不过在聂士成的卵翼下打了几场胜仗,就敢用五千兵对抗俄军十数万大军!?真不知道那小子的脑瓜到底有没有问题?
对这场战争的胜败,段瑞早已经作出了判断——大清必败!
可是天津战场上的五战五捷,逼迫八国联军停火的事实,让一向自负的他有些迷惑了。如今,他在对李焘的作为抱以不屑冷笑的同时,竟然隐隐地生出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期待来。
他期待什么呢?期待着能看看李焘和他的武毅新军落败?败得一塌糊涂?不!不是的!哪有这个时候期望自家军队落败的军人?!他在期望着,兴许那个李焘真能创造出什么奇迹出来吧?身为军人的段瑞,身为受过系统军事教育的、自诩为“真正新式军人”的段瑞,在理智的不相信奇迹之余,却不禁对李焘和他的部队生出了一丝期待和情感来。
也许就只因为武毅新军那神气的制服吧?
在段瑞触景遐思、不自觉地露出苦笑神情地同时。跨河浮桥在工兵们的辛勤劳作下渐渐现出雏形来。
两条麻绳横贯河面后,木船再次出航,这次携带的却是沉重的铁链。工兵们将铁链一段段地系在麻绳上放下水,在铁链接头的地方略微停顿,用专门的销子又将一段段的铁链连接起来,等木船行到对岸时,招呼了一大群人使劲儿一拉,铁链“哗”地从水下绷起来。立即有人打下新的桩头,把铁链地一端牢牢地固定在地上。
段瑞不得不赞许地点点头。这些工兵搭建浮桥的技能与武卫右军王士珍的部下们相差无几,甚至在效率上还显得高那么一点点。这是武毅新军的工兵们象测绘兵那样不会偷懒的原因。
这支部队,确实不一样。
“报告!”
想得出神的段瑞略微一惊,却头也不回的问道:“什么事?”
“报告段大人,李总统官到了,请您立即去王家堡指挥部相见。”
“噢,好,你去吧。”段瑞转过头,见一名武毅新军士兵脚跟一并后。转身远去。他有些想看着工兵们将浮桥架好,也存心想测试一下浮桥架设花费的时间。不过,李相召却是不能不去,不能不马上去。拉拢武毅新军是他辛辛苦苦从山东到天津,又到东北大凌河边的主因。
王家堡也在河东岸边,距离工兵们搭建浮桥的大凌河村河边并不远。那里有一个建成于明末清初年间地堡子,据说原本是清太宗为了对付祖大寿的大凌河城。才特意构筑的炮台和粮草仓库。八旗进关后。这炮台就逐渐地变成了一个颇大的村落,竟然也换了个称呼,变成了今天的王家堡。
段瑞骑着战马径直进村,远远地就看到那个身量修长的黄毛小子,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军服,挎着那支表明身份地大号手枪,在指挥部门口站得端端正正地等着自己呢!
前倨后恭!
想起那日在杨柳青地遭遇和今天这个待遇,段瑞的火气一下子就腾上脑门。他翻身下马后。冲李行了一个举手军礼。硬声硬气地道:“镇台大人。标下已经完成任务,可否返回山东?”
李焘容色谦恭而热情地微笑道:“李焘以为段统领一定会看过这一战再走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请,请进屋叙话,即便要走,也得在李略微表示谢意之后吧?”
段瑞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在自己的话出口瞬间就后悔了。不过,武卫右军的面子和自己的尊严还是要维持的,因此他昂然举步,与李并肩进入指挥部。
指挥部的墙上挂着一幅有些粗略地大地图,地图地右下角有“武毅军制”地字样,与桌上铺开的一幅精细地小地图恰成对比。那小地图,正是段瑞指挥着武毅新军测绘队搞出来的!看到这地图,他不禁有些洋洋自得起来。
李焘察言观色,猜到段瑞心境有变,忙笑道:“段大人,您的这些地图帮李焘和武毅新军一个大忙!李焘思来想去,实在没有适当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唉,不如请段大人就任武毅新军第一混成旅旅长之职,如何?”
段瑞悚然作色正要说话,却见李焘抬手微摆着笑道:“段大人,第一混成旅将在今年内编制三个步兵团,一个骑兵营、一个加强炮兵营、一个工程和辎重分队。您先别说拒绝的话,来日方才嘛!眼下正值大战在即之时,段大人大可以冷眼旁观,看看这支武毅新军值不值得您留下来担负起指挥之责。”
“您这是挖新建陆军的墙角。”段瑞口气冷淡地回了一句。
李焘“哈哈”一笑道:“难道袁抚台没有存挖直隶墙角的心思?呵呵,玩笑话,玩笑话,段大人莫要当真。不过……”李焘收敛了笑容凝声道:“您、我都是军人,军人效忠的不应该是某个人、某个势力!军人效忠的应当是国家,应当是军人脚下站立的这片大地!大清国运艰危,眼看着就有亡国的危险,武毅新军五千健儿明知力弱仍慨然赴死,无非是要对得起军人这个称谓,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脚下地国土而已!男儿血,为国流,理所应当。”
掷地有声的话音在指挥部里回响,段瑞却仍是一副面色平静、无动于衷的模样。
李焘有些没底气了,不禁在心
:难道这段瑞天生就是军阀的命?注定要成为今后国的工具?不!没有这样的事情!一位在德国接受军事教育的军人,目睹了德国的飞速强大,也了解德国强大背后地国家、民族理念,他骨子里就不可能没有血性。也不可能没有强国的梦想!
“也许,段大人以为李焘在撑面子、吹牛皮,李焘无言说解,只能道一句——拭目以待!”
段瑞沉默了半晌,见李焘再无说话的意思了,才低沉着声音地道:“不,镇台大人言重了。武毅新军和您的气节,段瑞就算是瞎子也能听到,感受到。面临强敌,标下没有看到一名武毅新军士兵退缩。没有看到一名武毅新军士兵偷懒,就凭这一点,这支部队就足够让段某肃然起敬。不过,段瑞蒙袁抚台错爱提拔,亲信有加,实在不愿意背弃武卫右军和抚台大人,请镇台大人见谅。”
“人各有志。本来李不敢勉强于段大人。可是。国难之际武卫右军在何地?军人当以私人还是国家为重?军人可以牺牲生命,难道就不可抛开一些门户成见,以国家的利益为重,以国家力量的勃兴为目标?”李焘看着段瑞的脸色出现了变化,甚至有些迷茫的眼神中也有了一丝感悟的神光,忙笑道:“还是那句话,请段大人拭目以待吧!”
“国家力量的勃兴。”
“嗯,国家力量!”
此时。就算是李打住话头。段瑞也未必肯放下这个话题了。作为袁世凯地心腹。他对山东和武卫右军在战争汇总保持中立的原因心知肚明,无他。就是因为这个国家太弱而朝廷太浑!无谋开战的结局必然是失败,是更多被列强乘胜强加的不平等条约!国家力量就这样被一丝一丝甚至是一桶一桶的消耗殆尽……
当然,绝对不排除袁世凯或者李鸿章又或者李焘自己,为了个人权位利益而保存实力的事实。毕竟权位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实现理想地工具!只有相当地权位才能调动相当的国家力量!
私心、私利人人有之!男人有对金钱、权位、女人的欲望,只是当这种欲望被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时,当这种欲望与国家利益没有发生冲突时,一切都是正常的、积极的!
李焘给出了旅长的高位,还是武毅新军目前唯一的旅级成建制部队。而武毅新军地前途根本就不用多说,一句话——这支部队就算在东北拼光了,一旦回到直隶,新地武毅新军很快就可以编练出来!
但是,不计山东军人段瑞援助之目地,不计武毅新军东北抗敌可能的损失,不计挖人墙角可能遭遇地尴尬甚至落下的骂名,不计门户差别给出高位……这些都折射出李焘堪称标准的国家军人!这样的人,应该值得信赖。
段瑞暗暗吸了一口长气,抵御住李焘赤裸裸的诱惑,平静而真诚地道:“镇台大人,请容标下好生思量思量。”
“好!李焘在此保证,武毅新军随时欢迎段大人的加入,段大人也随时可以选择更好的前程。”李说着话站了起来,走到一边拿起一个显得很粗糙的木制炮兵射击指挥器,将一幅河东甲区千分图卡在底板上,又走到段瑞面前,笑道:“段大人,您看看这个射击指挥器如何?”
“镇台大人,不嫌弃段某的话,请呼名字好了。”
“芝泉兄!”李焘将手中的射击指挥器放在段瑞面前,介绍道:“这个东西是李焘临时想到的,仓促中就令工兵营的木匠做出来。作为图解式器材,它能求取目标的测地诸元、计算表尺装定分化和求解风偏纠正数值,还能确定敌军目标、我军炮兵阵地和炮兵观察所的互相位置关系,并给出计算数值。”
段瑞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专心地摆弄起手中这看起来还很简陋的工具。
可拉动的线坐标网,可以辅助给出底板地图上的任何一点的相对坐标,可以移动中央分化板、扇形分化板和表尺分化、数值修正移动子和相对方位装定窗,快速地在炮兵地图上求取对任何一点的射击诸元、精准的射击诸元!
而这些操作,只要学过三角测量法和小二乘算法的炮兵军官,稍经训练就能熟练掌握。如果,这样的射击指挥器能够做得再精细一点、扎实耐用一点,能够配备到每个炮营主官或者射击指挥官手中,那,武毅新军炮兵团这个火力单位,将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巨大的威力!
明白了!此刻的段瑞恍然大悟!
原来,李焘的秘密就是利用地图来指挥炮击!难怪他要自己这个堂堂的炮兵统领来搞测绘!看来,那些天的太阳没白晒,那些天的脾气牢骚却是白发了。
“镇台大人……”
“如果芝泉兄不嫌弃,叫我光翰好了。”
段瑞脸一红,急急地站起来立正道:“光翰兄,瑞在武毅新军中未有寸功,也没有丝毫的实战战绩,第一混成旅旅长之职实不敢当!只愿,只愿在这一战中能指挥一个炮营就满足了,望光翰兄务必答允!”
李焘笑着拍了拍桌上的地图道:“您难道不是武毅新军的炮兵指挥官?李焘实在找不到比芝泉兄更适合担任此职的人了。走,不妨去河东走走,顺便核对地形,选定应急的坐标参照物?”
“是!”段瑞一脸激动却沉声应答着站起身,走到李焘面前立正,有力地行了一个举手礼。
现在李焘完全能够确信,只要一战打胜,自己收获的将不仅仅是辽西地盘,还有段瑞以及他身后那批可快速培养成型的炮兵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