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带着大清国有名无实的皇上,还有自家叶赫那拉氏后以及瑾妃、已然失宠的大阿哥儁,用远比当初被李鸿章连哄带吓逼出京城时浩荡的仪仗声势,一路黄旗漫卷地从宣化府直奔怀来县。
显示皇家的威仪等于强调皇权的至尊无上,以至于那些护卫的马福祥骑兵们,也个个无战功而轻得一身黄马褂,对着那些跪伏道旁的大清国百姓,自然是趾高气扬、横眉冷对。
慈禧的心情却是大为不同,纵然有醇亲王载沣兄弟俩在德国表现出色,很是得体地维护了大清国尊严,以至于德国皇室对二人的评价颇高,以本国亲王例接待二人,以至于驻德使臣接连发来电报,对二人大加赞赏,也冲顶不了李鸿章和聂士成故去带来的影响。
新政,在辽西李焘模式和江楚三折基础上的新政,经过慈禧化的“改良”后,是要推行了,是不能不推行的!那么,在推行新政的同时要维护老佛爷的绝对权位,要收权于中央,该由何人担纲主持新政呢?李鸿章是不二人选!他的故去,就让慈禧不能不担心,接下来主持新政的谁谁谁,还能象李鸿章那样维护老佛爷,能够象他那样在与列强的和约中把老佛爷的干系撇清吗?
狡猾的张之洞、刘坤一只提出练新军、整军制,却没有说如何的练法?练成的军队该由谁来统领?那么掌握着各地辖地财权的地方督抚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练新军。强地方了,朝廷中央在这个问题将一无所得!此时聂士成地故去,打破了慈禧的一个如意算盘,那就是统合直隶淮练军之后,高升聂士成,将统合后的军队指挥权连带着武毅军转移给袁世凯。士成死了,宋庆老迈到实在不能理事了,直隶淮练军现今是一盘散沙。那马玉昆能够担当地统合之重任吗?慈禧对此没有半分的把握。任命马玉昆接任直隶提督的圣旨也迟迟不能下达。
再说关外的事儿。禁卫军的事儿,更是烦心!
在朝廷眼里,李焘的二愣子形象已经被嚣张跋扈地形象所取代,可这家伙偏生能将自己地所作所为说解成对大清国地忠心,加之手握重兵,担着收复祖宗地面儿的重责,奈何?这个人必须要用。可是不能放任其坐大不能制,又要防。招其来京迎驾,乃是出于一石三鸟的考虑,也是出于在摊牌之后视情况将其软禁京师的考虑。
推行新政,关外这个国防要冲之地肯定是侧重于练兵。李焘的军权在如今已经大到没边儿的基础上,还将扩大不少。对此,朝廷颇有些无计可施之感。
宽大的凤辇上,慈禧有些心烦地撩起绣帘看了看道旁有些萧索地田野。突然道:“令铁良火速率军回京。”
思来想去之后。还是要把前番有些不争气坐了冷板凳的铁良拎出来捶打一番后大用才行。否则,放眼朝廷上下,真的没有人能够在军事上制衡李焘了!
老佛爷的圣意刚发出。就有从京城来的快马传报到达。这次是礼亲王喝停了浩荡的队伍,来到慈禧的凤辇前跪伏请安后,禀道:“老佛爷,盛京将军李焘上了折子,要举家赴天津为聂士成办理后事。”
这李焘,如今俨然成后事处理专门大臣了。
“说说你的看法,军机们怎么看?起来说话。”
当下有人端来一个绣墩子,主仆俩就隔着凤辇地帘子相对而坐。
礼亲王恭声道:“谢老佛爷恩典,奴才以为,切不可放虎归山,武毅新军一日不归朝廷控制,李焘就得在京城享受繁华。此番他要举家去天津,名为治丧吊,实为暗度陈仓,企图金蝉脱壳!一旦他人到廊坊,朝廷再不制也!再则,聂士成治丧之时,正是直隶淮练各军将领齐集之时,李焘若到天津,各军必然如前折所奏那般,统合于李焘了!”
“直隶诸军敢无旨奉盛京将军地军令?!”
慈禧说得严厉,心中却涌起无限的担心。都是淮系,直隶诸军只需在达成统合之意后,联名上折,朝廷将不敢不允!否则,京城以西乃至整个直隶的军队将无法控制!袁世凯入直隶,恐怕是一场直隶军队与山东军队地火并!世铎之语绝非危言耸听。
“老佛爷,奴才有个法子”
“快说!”
“各军先行南北对调以去其隐患,以练新军尽裁旧军,朝廷设新军编练衙门,督练、统管天下新军。并辅以新政之法纳地方财权于中央,必然能军权、财权并收。”
慈禧隐隐觉得世铎的法子有些不妥,又一时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得问道:“这法子军机们议过?”
“奴才一时想起,尚未议过。”
慈禧威严地嗯了一声道:“还是先说说李焘那个请走天津的折子吧。从情理上来看,他如今在京候驾,也在办理李爵相的丧事,又是聂士成的女婿名分,说来朝廷不能用镇边大将不得擅离之词以对,允其一人赴津又徒然招惹话柄,引得他对朝廷生出不满之心来。此事着实难办!”
“老佛爷,不如恩赏之,羁留之,笼络之。赏旗抬籍赐号,也算正了盛京将军一职的祖制名分,再则,目前京城步军统领一职尚无人接任,不如由其入籍之后暂代步军统领,那职责所系,他就不得离京半步!”
慈禧点头微笑道:“这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准了。赏汉军正白旗籍,追及上三代,赐号武毅巴图鲁兼署步军统领,再加赏其父四品功名吧!就看他李焘能否如李鸿章一样,对朝廷忠心耿耿了。聂士成的治丧。由兵部尚书裕德主持其事,该怎么办,他要心中有数,不得忽怠!”
世铎点头应承后,又道:“老佛爷,您看圣驾是否驻跸怀来,看看情形再走?”
慈禧又挑起帘子看了看周围地田野,似乎想从景物中判断自己的具体所在。当然她是一无所获的。
“就驻跸怀来吧。”
……
圣驾停在怀来不走了。说的是老佛爷一路辛劳亟需休息。实在情形却瞒不过那些略微知道风声,又能揣测时局之人。其中,袁世凯是最为敏感的,消息一传到北京,他第一反应就是登门拜会李焘,当然,名目就是恭贺李焘又得重
。
袁世凯很小心地以下官见上官的礼节跟着李焘到得堂上。却见堂上有一锦帽蟒袍的青年端坐品茶,惊异间仔细一看,却是贝勒载振。
“袁世凯给贝勒爷请安。”
载振作态完毕,见袁世凯如此识趣有礼,当然是马上起身离座,挽着袁世凯的胳膊肘道:“袁抚台眼看得就要荣任直隶,该当是载振给您请安才是,往后。还请制台大人赏载振一个好差使啊。”
老子奕劻是和李鸿章、荣禄地稀泥。载振则是观时局变化,把和稀泥地目标暂时定位于李焘、袁世凯之间,等载沣回来真正大用了。很可能就是和李焘、载沣之间地稀泥了。和稀泥的人是两边都不会得罪,两边都会交好的。
袁世凯哪里会把载振的这话当真,就算是得了圣旨接任了直隶总督之职也不会,他忙道:“贝勒爷言重了,下官还不是替爱新觉罗家做事尽忠吗?”
李焘在一旁故意苦着脸道:“唉……”
载振忙道:“看,喧宾夺主了。袁大人来此必有要事与李大帅相商,载振回避告退,告退!”
李袁二人同声道:“贝勒爷多心了。”
载振一副要走不走的模样凝滞片刻,最终屁股还是落到椅子上,笑道:“那,就权当载振不在此地。”
“袁大人,您可是朝廷恩旨下来后第一个来恭喜我李焘的。唉,世态炎凉啊!”李焘叹息着说完,摇摇头,一副丧气的模样。
京城百官个个精得很!除却正在办丧事地李家和淮系本不好在此时还贺喜之外,其他该来的统统没来,为何?谁都知道,朝廷这道圣旨一下,明着风光无比的李焘要倒霉了,这叫不是圈禁的圈禁!在京城里的李是没牙的老虎,连奔准岳丈聂士成的丧朝廷都不允,前途之黯淡与丰厚的恩赏恰成对比,谁还来巴结这行将倒霉地人啊?
如果李鸿章、聂士成还在,或者李焘在廊坊、锦州,那么谁都不相信朝廷会动李焘。可是两个老家伙刚去,李焘又在北京城里,身边只有百来号武毅新军,那朝廷加恩羁留之意,联系前番李焘赖在廊坊不动和今儿老佛爷在怀来不走,理解为最终要动李焘就是顺理成章地事儿了!这个猜测,很快被朝廷急召铁良南下回京的旨意证实了!盛京将军府前门庭冷落,正常之极啊!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真正了解李焘实力的载振不这么想,袁世凯也不这么想。
袁世凯从袖筒子里取出一份大红礼单,双手递向李焘道:“恭贺李大帅行将大用!等着吧,那群势利小人很快就会踏破盛京将军府地门槛,不过,大帅是不会稀罕的。”
李焘没有马上伸手去接礼单,还是苦着脸反问:“何解?”
“铁良率军南下,那大帅您请调禁卫军入卫之意不是已然达成?大帅治军,袁世凯只得一面之缘,却已经叹为观止了。闻禁卫军乃满汉分旅,禁卫军调度也全听大帅指令而行,想必此次随铁良入卫者,必然也是满汉各半吧?”
这家伙真他娘的鬼!他会否已经将此话转告朝廷呢?
“袁大人呐,您这话是越发陷李焘于不忠不义之境地啊!”
“只在此处说说,绝不外传。”袁世凯来的目的不是要揭露李焘,而是要跟李焘好好商议直隶各军之事。新入幕中的杨士骧,小站旧人徐世昌屡次提醒于袁世凯——军事上莫要与李焘争锋!真要闹翻了,惹急了,他李焘啥事也干得出来,打仗,放眼天下无人敢撄其锋!朝廷都在笼络之,设法慢慢将武毅新军收归朝廷,此时的李焘,远没有到倒霉的时节!
李焘长出一口气道:“唉,李焘一心报国却……不说也罢,丧气啊!”
“大帅,您就别消遣袁某了。”袁世凯做出有些不悦的样子,将手中的礼单放在桌上,提声道:“明人不做暗事,袁某也不绕弯子说白话了,此来,是为淮练诸军之事请大帅的意思。直隶淮练各军,袁某绝不染指,山东淮军姜桂提、夏辛酉、江南淮军马队陈兴登、江北武卫军先锋队……”
“李焘绝不染指!”
瓜分完毕,两人相视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侧边的载振跟着笑了几声,抱拳道:“两位就当如此啊!”
满清朝廷打着扶持袁世凯制衡李焘的主意,然而在武毅新军的军威之下,在李焘无心要挟朝廷只想去酬聂士成提拔大恩的请假电报之后,袁世凯反而更清醒地看到李焘势大的真相,乃不敢接收那些本来就无法消化的直隶淮练军,顺便作了个顺水人情。原本还是假意与李焘合作的他,现在反而走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直隶军事,因聂大帅过世而无人统辖,万一出一点事儿就麻烦了。李觉得,朝廷应当尽早地宣旨指定直隶总督,以防有变。”
袁世凯当然知道,这是李焘在表达会设法催促朝廷任命自己为直隶总督的意思。毕竟现在直隶无主,李焘尚且算是半个主人,他搞事自己得利,好啊!如何回报呢?
“山东巡抚一职也不能忽怠,德军在胶州有四千军马,义和团余孽尚在四处流窜,袁某思之再三,迎驾之后当立即返任山东。”
“辽东、山东,环卫渤海,拱卫京津,如此要地,朝廷实在不该放任呐!贝勒爷,庆王爷的意思呢?”李焘得了袁世凯的回应,知道他的意思不是真要回任山东,而是催促朝廷早日确定周馥出任山东巡抚一事。
载振干脆得很,一拱手就道:“军略之事,唯大帅马首是瞻。”
奕劻、载振父子俩想得很明白,要在今后的朝廷里起作用,继续红下去,那么扶持让朝廷不得不让中间人出面的强力人物,就是保障自身利益的关键。此时什么汉人肥、满人危的警语在庆王父子眼里纯粹是放他娘的狗屁!
失势了、倒霉了,谁会可怜你这曾经的红王爷、红贝勒?天下还是你的天下?说到底,权位最他娘的重要!没本事搞洋务新政,没本事领军打仗,老子有本事和稀泥加卖官捞钱!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