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的车辇刚进颐和园的南门,几名小太监就连滚带爬见了护卫圣驾的那些个蓝衣军人不由得一愣,然后一阵“太后吉祥”之后,就畏畏缩缩地将盛京将军在东门口动手打了门官之事捅了出来。
“够了!滚下去!”慈禧脸色铁青地将那几个不晓事的太监喝走,大清皇家的颜面、朝廷的威仪、太后的至尊,唉,丢了个一干二净!那李,先有停驻廊坊军中,再有方才的朝堂顶撞,又有眼前的出手打皇家奴才,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的跋扈将军!
见太后震怒,铁帽子睿亲王魁斌趁机作出一副气愤不过的模样,切齿道:“这哪里是打门官呐!?”
恭亲王伟扯住魁斌,挤挤眼色,魁斌会意转头去看,只见另一边的光绪帝却是难得的眼中有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慈禧发现了两人的小动作,又见光绪古怪的神色一闪即逝,心中顿时有些戒惧,竟然冷静下来道:“皇上,您对此作何想法?”
光绪恢复了平时那种无精打采的模样,恭声回道:“皇爸爸,朕在想一个汉将军已经是大清国的奇闻趣事了,这汉将军还能在颐和园东门撒野打人,有趣,有趣!得空,朕真想跟这汉将军说说话。”
伟侧身背过光绪向魁斌瘪瘪嘴,这位鬼子六的嫡亲孙子年纪不过二十一岁,却因祖上积德袭荫,顶着正红旗都统的衔头。随侍慈禧左右。他可听出光绪帝话中语气地真实意思,那哪里是在申饬一个汉将军呐?!汉人出任盛京将军,本身就是在嘲笑满族无人;汉人在颐和园门口打旗人门官、皇家看门的,那更是嘲笑皇族不兴呐!
“老佛爷……”伟心中一热就要趁机搬块石头砸那汉将军的头,却突然想起自家爷爷鬼子六留下的话——“少说、多看!”忙打住了话头,呐呐地退到一边。
慈禧见光绪和伟如此,还没得及细想,就将他们的言行与前面不远处笔直卓立着的那群军人联系起来。这些人。不是大清国皇家和朝廷的兵。而是李的兵!最要命地。是他们那副能将报信太监杀死地眼光和据说装有子弹地钢枪!
“传旨下去,武毅新军第一旅随侍禁卫部队,每官赏银一两,兵赏银五分,交卸了护卫之责,散归各营吧。”
立时,一旅长范振仙将队伍集合起来。一阵“谢太后老佛爷、谢皇上”后,提着枪小跑而去,却是绕着颐和园的墙直奔东门。
“唉!”看着蓝衣军人远去,明知道他们是去护卫李焘的慈禧也无心追究,只觉着心中突然生出的大石头又突然地去了,心中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却没有消失,只是,少了那种立时会要命的担心而已。“这世铎果真是老了。连个人都看不住!进园吧!传旨。李立时觐见。”
伟见这么个情形,不禁暗生侥幸之心,连连在心中感谢了几回老祖宗。原以为。老佛爷一定是雷霆震怒,李一定会当场倒霉,谁知道竟然是这个结果……想想光绪帝方才的容色和那番话,嗯,自己和这位堂叔相比还嫩了一些啊!
东门也是热闹得很,陆续赶来地大臣们见到的是东倒西歪的门禁,当然还有象水浒里面那位端坐板凳上等“镇关西”的鲁达鲁提辖——李。都是当兵的二百五,也都他娘的有反骨!
坐着王爷的轿子慢腾腾赶来的世铎在心里骂着人,脸上却是若无其事一般,走近李焘指点那些门禁道:“李大人呐,何苦跟这些不长眼地奴才计较呐!不看僧面看佛面,老佛爷那里,待会儿您得赔几句好话,啊!?走,走,进里说话候宣。”
李焘顺势站起来,象没事人一样悠闲地整整衣装后,象礼亲王做了个“您先请”的手势侧身让到一边。他可不会被老头子的两句好话迷惑,今天,李焘已经将满汉问题、朝廷中央和地方矛盾地问题激化,目的就是要将目前自己面临的死局激活,从中找出解决之道,那门官只是非常合作地当了一回道具而已。
李焘的问题,归根到底就是满汉矛盾和中央地方矛盾!这个事儿慈禧想必不会再回避不谈了吧?!
世铎亲热地伸手摸了摸李焘肩上中将肩章,那玩意儿做得确实精细,只见一条盘龙的底纹上点缀着两颗金星,恰有龙戏珠的意味。他正要出声询问李焘的肩章和朝廷军制之间的关联,却听“嚓嚓”的一阵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脸色大变。
武毅新军!六七百人的武毅新军队伍荷枪实弹地出现在东门口!那,那不是范振仙吗?这家伙前两天的恭顺劲儿去哪里了?!唉,朝廷给予他们恩德的时日毕竟尚浅呐!
世铎收敛了神色,故作轻松地道:“李大人,你的第一旅就是第一旅啊,刚给老佛爷和皇上护驾完毕,就立马地跟您销差来了。”
满脸戒惧之色却面对整然而来的军队不敢声张的其他官员们一听这话,不禁都暗赞了一句——“姜还是老的辣!”且看李焘被这话架住以后,还能胡来吗?
范振仙整理好队伍后小跑到李焘身前,立正行礼道:“报告大帅,第一旅旅长范振仙率第一营全体官兵前来报到,请训示!”
“稍息!”李焘还了军礼,迅速地瞥了集合在门口的队伍一眼,心中埋怨范振仙有些莽撞之余,又琢磨到兵压宫门带来的“意外好处”,对一营官兵的下一步行动,他立时有了定计:“上校,你率部在此等候,关于武毅新军第一旅本年度冬季实兵演练计划,你准备着随时入内禀报太后。”
第一旅冬季实兵演练。乃是在武毅新军在关外打了两场野战之后,准备在城市攻坚战和巷战上摸索一点东西
范振仙见李焘转身走远,心道:莫不是大帅要把练兵场从天津河东转到北京城里来?又或者是真的要请那些狗屁不是地东西去部队指手画脚?唉,不管了,部队在东门外,大帅在里面就出不了事儿!北京城里如今只有这一支精兵,第一营完全可以保护着大帅一路打出京师,完成总参谋官交代下来的任务!这。就足够了!
……
慈禧临时将议事的地方换到了海子上的西洋画舫里。一杯香茶和几盘精美的点心。将这谈话之地的气氛着实地冲淡了不少。新派的将军和西洋画舫,严肃的话题和轻松地环境,似乎有助于老佛爷大发雌威,降服那跋扈地汉将军!
太后老佛爷是花了些心思地。
李焘还是那站着行礼,没有丝毫跪拜请安的意思。慈禧却装出一副欣赏新派军人气度的模样,笑眯眯地仔细打量了李焘一番后,轻声道:“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李啊,你是李爵相的衣钵传人,担当着重责,今后也要重用于中枢的,何苦跟那些不晓事的奴才一般见识呢?”
慈禧故意顿了顿,见李焘要答话,又略一抬手止住对方,继续道:“说说看。今儿在朝堂上。为何不就帮办练兵大臣之职呐?现在没有外人,你尽可直说。”
李焘正要答话,却见慈禧又是一抬手继续道:“皇上身子骨弱。唉,这大清江山哀家不得不帮他看着点,这么大的家业,总免不得有些照看不过来地地方,总要依托忠心的、有能力的臣子们打点。李焘啊,本朝跟洋兵开战,只有彭春在雅克萨赢过一场,之后,唉,不提也罢!今儿,你先战天津稳定津门,再战辽西收复奉天,居功阙伟呐!大清又出了一位福康安!”
彭春,乃是康熙年间抗俄将领,福康安则是乾隆嘉庆年间的战将,平大小金川、收廓尔喀、征准噶尔,战功赫赫。慈禧将李焘与他二人相提并论,也算贴切,更主要的是,这二人都是满人,都对大清朝廷忠心耿耿。此时,慈禧在暗中提示,你李焘也是抬旗拨籍的旗人了!
面对如此的褒扬,李焘不能不做些表示了。实际上每次他要开口,都要被慈禧占先,恪于体制,他也只得让着这位老佛爷。人和人之间说话,被屡屡封住嘴的人,潜意识里就会有落于下风之感,在慈禧再次抬手示意还有话说之时,李焘明白了,这是慈禧在故意耍手段制造一种心理上地优势。
“朝廷中,总会有一些人会眼红,何况如今地你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听说你定亲了?是聂士成的义女?”
你尽管发问吧,反正你都是自问自答地主儿!李焘对慈禧的发问不过过敏了,却不料这次慈禧真的停住了说话,等着年轻人的回答。
这老妖婆,不仅会权谋,还会耍这种手段!
“回老佛爷,是,臣虚岁二十五。原打算,此次回京迎接圣驾之后,顺便地迎娶聂家小姐过门的,只是聂老帅刚刚过世,只得延期了。”
“二十五,二十五……”慈禧念叨了两句,正色道:“那怎么成?到这个年纪,别的男人都当爹了!此事哀家替你做主了,嗯,李莲英,进黄历。”
哟,太后老佛爷亲自为某人选定成亲的黄道吉日,大恩典呐!李焘在心中把这笼络人的手段鄙夷了一番,却不得不学着一点儿。并且,不得不现学现卖,管他娘的啥体制呢?老子不就是专门来打破这封建体制的嘛!?
“臣以为!”李焘吼出一句之后,学着慈禧的手腕顿了顿,却瞥见慈禧的脸色有些不正,心中暗叫得计,忙道:“老佛爷、皇上恩典臣抬籍,可聂家小姐尚是汉籍,祖宗法度乃是满汉不通婚!老佛爷,臣以为满汉之别实是积弊,理应革除!”
老祖宗的规矩也是积弊?!慈禧脸色一黑正要说话,却听那年轻人又道:“满汉之别,乃是沿袭于本朝太祖,在开国之初面对人多势众的汉人,太祖不得不实行军民一体制,此后沿袭为奖励军功政绩、壮大满族本体、稳定入主关内之政局的必行策略。圣祖之后,历代万岁爷都说要满汉一体,可事实上却做着强化满汉之别的事儿。然而,今日之时局与太祖时期截然不同。太祖时,是满汉之战争,今日,是洋人与大清的战争;太祖时,面对的明廷一个敌人,今日,大清国面对的是一群虎视眈眈的饿狼!老佛爷,臣以为,大清切不可存了万一不济就退居关外的心思!您看看,关外之地如今谁是主人?那是老毛子俄国人!满人如果存了满汉之别,存了退居关外的心思,那,汉人如何自处?在天津、在关外,连番血战保家卫国的军人,可大多是汉人呐!面对群敌,大清理应团结一致、不分彼此,满汉一体、共御外侮才是!时不同,势不同,祖宗的规矩在当今时局下未必有用,甚至如满汉之别一般,成为大清国积弱之源头,分崩割据之隐患!洋人们早存了心思要分割我大清,满汉之别,实在是为洋人提供了一个最好的借口!甲午年,日本倭人进军辽东时宣称,日本皇军是为汉民族恢复江山而战,以至于有些地方军民溃散,毫不抵抗;庚子年,英国人穿针引线搞了个东南互保,甚至图谋分省独立;今后呢?老佛爷,这积弊不除,今后洋人的阴谋会否得逞呢?!臣实在忧虑万分!”
李焘略微涨红了脸,在这番慷慨陈辞之后停了下来,他在揣摩慈禧的反应,只要这位老佛爷要开口说话,他就要抢先再进一言。秋后的账不能不还得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