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大旅店一间不起眼的客房门被人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袁彬心中一动,快步走到门口,压低声音问道:“谁?”
“良辅兄开门。”
“谁!?”袁彬的语气紧张起来,一副生怕别人瞧出自己真实身份的样子。毕竟陈良辅这个人已经在两周前被正法了!
门外的人道:“王士珍。”
袁彬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他想不到自己在武卫右军左翼先锋营的地面儿上晃溜了一圈,就引来王士珍这条大鱼。要知道当初陈某人在右军不过一个队官的职分儿时,人家王士珍就是统领了。
门隙开了一道缝,袁彬的眼光迅速地在门缝处一扫,看清来人确实是王士珍之后,这才松开扣住腰间手枪的右手,惊喜地边道:“统领大人”,边拉开了房门。
“陈……”
“袁彬!陈良辅已经因为挑动兵变被锦州正法了。”袁彬打断了王士珍的话,探头在过道上看了看,这才掩上房门。
王士珍一脸慎重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子,连声道:“对,对!这天津地面上,盛京的耳目多了去,可不能走漏了半丝儿风声。”
袁彬躬身请客入座,却在侧身拿茶壶的时候,趁着背对王士珍露出了一丝笑意。王士珍显然是调查过那事儿的,方才也是故意在呼自己的真名,他来这里如此做作,那就证明参谋官和特科的判断完全正确——右军急需战将!
“协台大人,如今袁彬是已经死了的人,只得改名换姓潜回关内,却是有家回不得。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也不过如此!”说着,袁彬地脸扭曲了,又咬牙切齿地道:“段芝泉是铁了心要跟武毅新军了!”
王士珍纵然对段瑞一去不复返的作为颇不满意,却也曾经与其惺惺相惜过,此时摇头叹息道:“唉,芝泉也有苦衷呐。”
袁彬将斟满的茶杯放在王士珍面前。又撩起长衫的下摆,拔出腰间的左轮放在桌上,这才返身走向临街地窗户,探头看看窗外楼下的街面。
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似乎天津卫又恢复了战前的繁荣,似乎前年万余将士的牺牲,只是人们心里地一个淡淡的印迹而已。
“和平,和平才是战争的主题,军人就是为了和平而存在的。”这话,是李焘在进关前的一次周六大课上讲的。此时袁彬见到天津街面上地和平景象,看到那些为谋生而忙碌。为繁荣而喜悦的人们,他深以此话为是,也为自己肩负着不流血地政治变革使命而感觉骄傲。
窗扇子“啪”的一声关掉了,房间里的光线顿时黯淡了不少。
“协台大人此来……”
王士珍眼睛瞅着桌上的左轮,抬手作势道:“良辅。不嫌弃的话,就叫我聘卿吧!都是老兄弟了,我也不瞒你。前日先锋营地田震云来找我说起你的事儿,我就立时报于制台大人知晓,制台大人说了,陈良辅是响当当的男子汉,是关外抗俄地知名战将,不能因为芝泉的事儿坏了前途。”
袁彬的喉头蠕动着,眼睛里满是感激的神光,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才突然地梗着喉咙道:“袁彬决计不能给制台大人招来麻烦!唉,稍息几日,还是南下去投湖广吧!”
王士珍隔着桌子一把扯住袁彬的袖口,兴许是用力过猛了,也可能是那衣料着实不堪,“嗤啦”一声,袖口竟然裂了开来。
“你这是哪里话!?”王士珍本要作态去训斥袁彬的,此时却在一句呼喝后抱歉地看看那裂开的袖子,低声道:“良辅兄弟,士珍今儿来找你,就是要说心窝子话的。啥南下投湖广的话不兴再说了,安心下来,等着制台大人召见,必然大用呐!你是有战功的,有指挥打仗的本事,眼前直隶扩军大业任重而道远,决计少不了兄弟你的前程!士珍在这里丢下话来,信不信由得兄弟你。良辅啊,直隶要在咱们右军的基础上建军三镇!”
“三镇?”袁彬作出不解的模样问道。
王士珍将袁世凯再次投入荣禄和朝廷怀抱的结果捅了出来,颇有些得意地道:“镇,实乃当前武毅新军师级编制,下辖两协和镇本标,满员为一万三千人。三镇规模,得要多少带兵官长,良辅啊,你在右军里,少不得一个标统的职分呢!”
袁彬微笑不语。
王士珍是清楚陈良辅的武毅新军“准团长”身份的,他心里约莫清楚眼前这落魄之人的那种神色背后是啥意思,忙苦口婆心地道:“你我都是直隶人氏,算得是小同乡,放着同乡旧友的老部队不干,巴巴的去南方伺候张南皮,这是何苦呐!?当下,右军要整顿一番,整顿后得一镇军力,总统自然是制台大人,士珍和冯国璋分任协统,良辅啊,你就帮士珍一个忙,整顿出一个主力标来以为全军标范,如何?”
整顿右军为一镇,再在此基础扩编两镇,加上禁卫军满蒙旅扩编为一镇,合三镇之兵力也有五万上下。不过,这需要一个过程,如同武毅新军整编淮练军、武毅军一般。此时的袁彬深刻地理解到:直隶在和盛京着劲儿扩军呢!
见袁彬默然不语地陷入沉思,王士珍忙继续充当说客,又道:“今后扩编,主力标统当然就是协统了,这,不就是两、三月的时间嘛!”
标统,三月后就是协统,袁世凯出的价确实令人心动。可是,他袁世凯要编练能与武毅新军抗衡的部队,此时看来还没有足够充分的准备,所许的诺言也是空中楼阁的成分居多。直隶编练军队,又得朝廷支持,粮饷自然是不愁的,那存在的问题首先是军官。再次是军械。这么一来,在武毅新军中位列团长地陈良辅就更值得袁世凯拉拢了。
“聘卿兄,兄弟有些不解呐。”
王士珍就等袁彬说话呢,忙道:“尽管问就是,士珍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袁彬盯着王士珍的眼睛道:“当
出兵关外。几乎将北洋搬迁一空,如今制台大人要军,又值洋人武器禁运限期未满,那军官何来?军械何来?”
王士珍讪笑道:“制台拟重建北洋武备学堂于保定。解决军官养成之难题,只是学堂还在筹备,急切间无法提供大量军官而已。良辅啊,你想想,当初从右军到武毅新军的那些个兄弟们,有没有愿意回右军干的呢?我知道。你这次之所以能死里逃生,就是山东籍的宪兵军官章武帮的大忙吧?战场上地过命交情。此时还能不为你的前途来帮一把的?”
挖墙脚!袁彬将成为袁世凯挖武毅新军墙角的一面旗帜!难怪甫一见面就许以高位呢!
特科,真他娘地厉害,连这个也能算计得到!
袁彬心中高兴,面上却是沉吟不决,显出为难的神色来。
王士珍掏出一叠银票来放在桌上。轻轻地推到袁彬面前道:“良辅兄弟,制台大人是诚心诚意的,这个。你先收下,无论回不回右军,制台大人和我王士珍都当你是兄弟。”
“聘卿兄,这、这……”袁彬一脸为难地看着那桌上为数不菲的银票,腮帮子接连颤动,最后一咬牙站起来道:“我、兄弟我去拜见制帅就是!”
王士珍一脸喜色,却又贼心不死地提醒道:“那,那些右军的老兄弟们?”
“我安顿下来后立即修书给兄弟们,但有愿意回来的,还请聘卿兄在制台大人面前多多美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说客任务顺利达成后地王士珍连声应承,拉袁彬重新就座后道:“不过,制台大人还得与李大帅同朝为官,面子上的东西维持着最好。兄弟们要回来,还得悄悄儿地,也最好换个姓名,免得届时任用上报兵部出纰漏,坏了制台大人和盛京将军的交情。
”
袁彬频频点头,手也没有闲着,麻利地将桌上的银票拿起,瞟了一眼面上那张的数额,用手掂量了一下,大约知道这笔钱是多少了,这才揣进怀里。
武毅新军是双饷,可是军纪森严,各部账目清楚,带兵的官长不能克扣,不能贪墨,相对其他军队地官长来说,收入反而少了许多。此时袁彬摆出一副没见过大钱的模样,却也让王士珍在放心之余,自认为找到了拉更多武毅新军军官到直隶的路子。
……
晚间,一顶青布小轿载着袁彬从津门大旅店直奔金刚桥“北洋通商大臣衙门”。
堂上地袁世凯在袁彬用习惯了的新式军礼见礼后,狐疑地瞅了一阵,悠悠地道:“良辅兄为何要在军校绑了芝泉,又为何功亏一篑被人拿了治罪?”
旁边陪同的王士珍的脸有些发热了,他这个人实在不适合当说客,连这些问题都没有记得先问过袁彬。
“回制帅,此事说来话长,请容标下从头道来。”
“嗯!”袁世凯拖长了声调,此时的袁彬已经收了钱进了直隶总督府,他就不怕这个家伙万一是贼会耍什么贼手段。
“战后,武毅新军中有新锐的学兵大队出身的参谋系和旧军军官系之争,只是在暗地里,并没上得台面。其中旧军中又有武毅军和右军之争。段芝泉的日子并不好过,以他的资历远比李大帅为高,却只能担任二师师长,地位在叶长生和高连山、聂宪藩之下,加上山东军官被排挤和李大帅久留京师引发了军中猜疑,新锐参谋系人等皆以为段芝泉代理盛京军务,乃朝廷政治之争,要抬制帅而压李大帅。借着这股子风气,标下大着胆子想搞些乱子出来,以策应朝廷,遥助制帅一臂之力。绑段芝泉是让他对新军寒心,以利偷偷地拉了他和心向右军的兄弟们回归制帅麾下。制帅,山东的兄弟们都还向着右军呐!可惜……”
袁世凯的神色不动,沉声道:“说下去!”
“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原本在接待各路宾客的聂二公子突然出现,那些个跟随标下闹事的人见了他都丢了胆气,反倒把标下绑了以军法论处。还好标下在大凌河一战中救过宪兵司令部章武中校的命,他暗中使了手段开了空枪,标下这才捡回小命,隐姓埋名偷偷入关。”
“军校里的学兵们可以冒犯暂领盛京军务的段芝泉,也敢在张敬舆的办事房里闹事,怎么会怕了年纪轻轻的聂家老二?”袁世凯放了一大半心,却还是捡了个问题。
袁彬故作惊讶地看了袁世凯一眼,恭声道:“制帅难道不知聂家老二乃是李大帅结义兄弟,武毅新军编练起就一直执掌军需后勤关要职务,乃是军中的第三号人物。”
袁世凯唏嘘道:“这聂宪藩我是见过的,想当年还流着鼻涕哩!想不到真的出落成材,堪当大任了!唉,良辅啊,你的心思我明白了,只怪事前没有互通生气,差一点折了我一员大将呐!”
“标下,标下……”被袁世凯比作大将的袁彬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聘卿呐,我可早说过,咱们右军的人始终是右军的心,此番跟随李在关外一番磨砺后归来,个个堪为中坚呐!嗯,整顿右军的条陈我看过了,照行吧!良辅乃是大才,先屈就第一标标统之职,如何?”
王士珍的承诺在此时被袁世凯认定了。
袁彬一个立正行礼道:“标下谢制帅栽培!等兄弟们从关外回来,定然携手将第一标整治为右军标范!”
袁世凯笑着起身走到袁彬身前,又接着汽灯光线端详了新收之回归战将几眼,却是语气平静地先嗯了一声,才转向王士珍道:“聘卿啊,传令下去,后院摆个酒席,今晚要为良辅接风压惊呢!”
袁彬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心中却是明瞭,袁世凯对自己的明探算是结束了,可酒酣耳热之际的三言两语恐怕就是暗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