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禄计划着带他熟悉下各宫各殿,两人绕到神武门,穿过西铁门,折过栖凤楼,望南过英华殿、寿安宫,再是寿安门、养华门、西三所,过了养心殿,到御膳房、乾清宫,整个转了一圈,再绕回到坤宁宫、储秀宫。这么一转竟绕了有小半天,萧然小时候也曾逛过紫禁城,那时候还是花了二十大元买了门票进来的,现在倒是不用花钱就能可着劲的逛,说不好后半生还要交代在这里。那些雕梁画栋、亭角回廊还一如从前一样,有些地方甚至能跟记忆重叠起来,但是又觉得那样的陌生。萧然苦笑了一下,真象歌词里唱的,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是人呢?现在的萧然,还是从前的郑东么?
一边想着,一边留心记下各个地方。就快走到储秀宫的时候,转过朱墙,迎面过来一驾凤辇,簇拥着一大帮宫女太监。宝禄立刻就变了脸色,忙拉着萧然跪到路边,人群里一个穿绿裙子的宫女忽然低呼了一声:“咦,小三子!”
萧然抬头一瞧,顿时做声不得。原来这丫头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快嘴的雪瑶。他当然知道那里边坐着的是什么人,本来不喊这一嗓子还罢了,这么一喊,可就是惊了凤驾,杀头都不为过。尤其是他伤好了,满紫禁城的闲逛,又没去给主子请安,这不就是提灯笼上阎王殿——找死呢吗?萧然脊背上冷汗刷就下来了,伏在道边,大气也不敢喘。
“按驾。”他还是听见了这两个最不愿意听到的字眼儿。帘子轻轻掀开一角,一个女人的声音缓缓的道:“原来是小三子。身上的伤好了么?早儿也不来请安,这会子满宫里的乱逛,成何体统。”
声音极是轻柔,好象有许多的银铃在萧然耳边一齐奏响,虽然带着些许嗔责,仍然是说不出的好听。他这辈子也没听过一个女人的声音是这么动听的,不知怎么胆子竟一下大了起来,不暇思索就说出一段话:“主子吉祥!小三子才下地,惦记着给主子请安呢,听说主子去了乾清宫,便一时大胆,央小宝子搀着寻了去。毕竟奴才昏睡了两三天,不能给主子鞍前马后的效力,小三子心里真是不塌实呢。没想竟惊了凤驾,奴才实在是该死,还请主子责罚!”
回事太监本就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一时传个话、跑个腿什么的。萧然这一番话说的倒真是滴水不漏,既道出是“无意”惊了主子的驾,又流露出对主子的赤胆忠心。说完了自己也纳闷: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能拍马屁了?
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女人听了这话,也不觉嗤的一笑,道:“好你个小三子,真真儿的一张好嘴。好吧,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就一旁侍驾吧。”
“庶!”萧然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侯着起了驾,才敢抬起头,装着腿脚不大利索的模样,颠颠的跟了上去。走出挺远了回头一瞧,宝禄还仰着脖子傻楞楞的跪在那,似乎还在琢磨:这家伙哪学的这一套,马屁拍的又快又响,感情这话就跟事先背熟了似的,连个悖儿都不打,还真不一般的有才!
萧然跑到轿子后面,跟雪瑶并肩走在一起。奇怪的是雨婷不在,抬头四下看了看,正瞧见雪瑶促狭的眼神,还偷偷伸手在他胳膊上扭了一下。这个暧昧的动作吓了萧然一跳,好在周围的人都低着头没瞧见。
一路上琢磨,这皇后钮祜禄氏据史书记载要比慈禧小两岁。慈禧是咸丰二年被选为秀女进宫的,时年十七,到现在正好是二十五岁。这样算来皇后今年才刚刚二十三,搁在现代,正是一个女人风华正茂的年纪。萧然忍不住想,这样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堂堂的大清国母,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呢?
一行人到了皇上寝宫,众人都在外面伺候着,雪瑶搀了皇后下轿,进里边去了。打帘子的时候奴才们是不能抬头的,萧然只能看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背影,中等偏高的个头,梳着旗头,乌黑的头发缎子一样散发着光泽,衬出后颈的一抹雪白。
过了不大一会,寝宫里忽然走出一个小太监,道:“皇后主子传小三子回话。”萧然忙答应着跟了进去,一路低着头,也不知过了几道门槛,来到一扇门前,小太监道:“进去吧。”萧然心里也是一阵紧张,跨门槛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才一抬头,就看明黄龙榻上坐着两个人,靠左一个是斜倚着的,披着件黄衫子,身上还盖着被子。右边不用说就是皇后了,萧然才瞄了一眼,忽然就怔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早猜到这皇后必是个美人,但萧然一辈子竟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白皙的鹅蛋脸庞,线条极为柔和,让人一见顿感亲切;眉如新月,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明亮之极,以秋水形容毫不为过。鼻子挺直,凝白如玉,衬上小巧的嘴巴,浅浅的酒窝,娇而不媚,清丽脱俗。真如天上仙子下凡,似此红颜,人间哪得几回见?
萧然魂魄登时出了壳,楞塄的瞅着那闭月羞花的美女,连问安都望了。皇后一时也楞住了,长这么大除了皇上,还真没被人这么瞧过,何况还是个奴才?一时满脸晕红,竟不知说什么好。皇上登时变了脸子,一拍榻上龙几,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如此无礼!来人,来人!给我拖下去斩了!”
一声断喝,萧然激灵打了个冷战,顿时回过神来。妈的,这玩笑可开大了。身为一个太监,连一国之母、皇帝的女人也敢冒犯,那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要是不被砍头,简直就没有天理。饶是他心思敏捷,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早有御前侍卫飞也似抢进来,扑上前就要将他按倒。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萧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索性伸出手指着皇后,装出一幅害怕的样子大叫道:“鸟,鸟!……神、神鸟……”
皇帝一听倒糊涂了,侧头看了一眼,除了自己跟皇后,龙榻上鬼影子都没有,哪儿来的什么神鸟?这时侍卫们已经把萧然左右一架,说话就要带出去问斩,皇帝心中疑惑,不禁道:“慢着。大胆的狗奴才,你看见什么神鸟,着实讲来!”
侍卫一松手,萧然连忙扑通跪倒,颤声道:“回、回万岁爷,奴才罪、罪该万死!刚一进来,奴才竟看见……看见……”
皇帝急道:“看见什么?狗奴才,还不快说!”皇后也心里犯合计,这小三子以往挺伶俐的,怎么忽然就犯浑了呢?可别再说出什么忤逆的话来,弄不好是要诛九族的!
萧然心说,好歹就赌这一把了!把心一横,道:“是!奴才不敢隐瞒!刚奴才没瞧见主子,却……却看见了好大一只鸟,翠绿的冠子,金色的羽毛,翅膀张开有那么老大,周围还……还围着五色的云彩!奴才,奴才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神鸟,真是……真是害怕死了!”一边说着,两手还一边夸张的比画着,说的跟真的亲眼见到了一样。
听了这话,皇上皇后都怔住了,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表情十分惊诧,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在门口伺候的太监一头冲了进来,扑通跪倒,大呼道:“吾皇万岁!小三子看见的,乃是一只……一只凤凰啊!苍天保佑我大清江山,凤凰降世,我大清幸甚,天下黎民幸甚!”这一声喊,众侍卫们也连忙跪了一地,跟着三呼万岁。
皇后一脸茫然,道:“你……你在说什么?”皇上却猛地掀开被子跳下榻,抓住皇后的手道:“皇后,眉儿!原来你真是一只凤凰,原来你真是一只凤凰呐!咳咳!”激动的竟连连咳嗽起来,脸颊泛起一阵病态的嫣红,这让萧然很是担心他会一不小心挂掉。皇后连忙扶他靠在软被上。
“明全,快传洪文礼,着他跑着来见朕!没用的东西,凤凰降世都不知道,他钦天监是干什么吃的?恩,小三子,赏你起来说话。不不,端把椅子过来,赐坐吧。咳咳。”
叫明全的太监答应了一声,一道烟跑出去了,侍卫们也都躬身退下。另有太监端过一只蓝缎锦凳,赐萧然坐。这咸丰皇帝本是个病秧子,再加上过度激动,咳嗽的不行,上气不接下气。皇后在一旁轻轻捶着背,那双大眼睛却一直偷偷瞄着萧然,象是在问:你不是骗人的吧?
萧然这个时候,出壳的魂魄总算归了位,一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心说他妈的,这一把还真是赌对了!下得本钱够大,赢,咱也一定会赢个大的!
这一赌里倒真是沾着些运气的成分。那个时代的愚昧迷信不用说了,还有一点至关重要。咸丰这阵子正焦头烂额,内有长毛造反(长毛是清朝官员对太平天国的蔑称),外有洋人大兵压境。前儿传来消息,天津大沽口已经失守,眼看着天津城将要不保,只怕洋人下一步要直捣北京,大清的江山已经岌岌可危了。这才一时动了心火,晕倒在乾清宫。现在听萧然说皇后是神鸟凤凰,那朕岂不就是真龙了么?既然是这样,何愁大清江山不保!
这么一想,失落已久的心情顿时亢奋起来。对于他来说,萧然的鬼话就象一根救命稻草,让他又燃起了希望。
“小三子,你过来也瞧瞧朕。恩,你可能瞧出朕象什么东西么?”咸丰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萧然,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话里的语病。
萧然不傻,他知道这个时候要再说看见条龙,那就成了明显的拍马屁,闹不好担个欺君罔上,可是要掉脑袋的。
“恕奴才有眼无珠,这会子可是什么都瞧不出来。”顿了顿又道:“奴才无知,只是这么一猜:皇后主子既然是凤凰,万岁爷不是真龙是什么?”
咸丰微微有些失望,但也越发相信这奴才不是在说谎。尤其是听了萧然的后两句,心里真是舒服极了。拍马屁拍到这个境界,已经达到天衣无缝、登峰造极的地步了,让人听了几乎怀疑他说的根本就是事实。
随即咸丰在心里叹了口气。人才呀,怎么就在坤宁宫给埋没了呢?朕怎么一早就没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