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咸丰带着奕䜣和肃顺到了颐春圆,后边还跟着几个臣子,却是些詹事府少詹、翰林侍读什么的,都是些个文墨人,专陪皇上打屁解闷儿的,那个少詹事荀敬也在里面。萧然没有见召,这个时候只能远远的侯着。
咸丰身子不爽,才吃了药,好容易有点精神。跟肃顺下了两盘棋,又有些乏了。让明全伺候着躺在藤椅上,懒洋洋的道:“今儿传你们来呢,一是下下棋,二是想让你们见识点新玩意,让你们也开开眼。”
众人一听都觉得好奇,肃顺道:“皇上都说是新玩意,那一定是新奇的不得了。臣等见薄识浅,可真要好好瞧着才是!”
奕䜣斜了他一眼,心说这个马屁精下手还真快。
明全听了这话,忙传下话来。萧然走到棋亭,请了双腿安,又团团给各位大臣见了礼。众人一瞧,眼前都是一亮!
萧然本来相貌偏于俊俏,未免显的英气不足;但现在穿的是一身深蓝色的补服,颇有一种厚重的感觉。再戴一顶撒缨凉帽,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到底是个冒牌的太监,站立的姿势并不象其他太监那样伏首躬腰的,而是腰板挺直,微低了头,不卑不亢,无形中自有那么一股子气势。
如果换上普通小太监摆出这造型,估计早被一脚踢出宫去了;但他却着了八品的顶子,听说话皇上还对他格外青睐。众人瞧了,不免都觉得很是新奇。
咸丰道:“快着,把你那些个新鲜玩意都抖搂出来吧!”
萧然把纸工模型一一摆好,那些文臣倒还不觉得什么,奕䜣和肃顺却顿时瞪大了眼睛,隐隐猜出了什么。这两个家伙毕竟一个是辅政恭亲王,一个是军机大臣,见多识广,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些个东西是非同寻常的,心里都暗暗吃了一惊。
清朝的一些祖训固然愚昧,但自打道光年间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国人凭着船坚炮利轰开了大清国门,直到英国的远征军司令濮鼎查让中国军官在火炮面前惊得目瞪口呆,四千远征军竟击败了满清二万正规军,统治者们也不禁惶惶起来,逐渐意识到了新式火器的威力。不单是奕䜣和肃顺,就连咸丰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咸丰六年曾拨专款购入部分葡萄牙制式火绳枪。
所以对萧然那些闻所未闻的模型,咸丰从心里还是受到了很大震动,也十分感兴趣。不过祖训毕竟不能明目张胆的废黜,今天让萧然来奉旨YY,其意就是要给这两位重臣打打预防针,好为将来的军备革新做一个由头。
萧然可不是傻子,抢在大臣们发话之前先搬出了那一套“YY理论”,以免留下什么口舌。不过在他对机关枪、坦克、榴弹炮等做出详细解释之后(飞机跟空降兵是用不着细说的,研制这东西的时间过于漫长,萧然怕说多了这些个榆木脑袋会受不了),他还是感觉到气氛明显紧张起来。
“一派胡言!”奕䜣首先发难,“世上哪有这种武器,披着铁甲自己就能跑,不是成了妖魔鬼怪了么?”奕䜣指着坦克模型说道,“皇上,这奴才分明是在妖言惑众、危言耸听!什么YY理论,不过是花言巧语、欺瞒圣听罢了。这样的奴才真是胆大包天,理当问罪!”
萧然心咯噔一下,心说他妈的我强奸你老婆啦?给我扣这么大个帽子!不过这当儿根本没有他一个太监回嘴的份儿,也只好强忍着跪了下去。
荀敬这时倒有心帮萧然说话,毕竟几百两银子的礼已经送出去了,要是砍了萧然的脑袋,自己不是竹篮打水了么?可是他只是一个区区四品,哪敢还王爷的嘴,只能干着急。
“六王爷何必这么大的火气!”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说道。萧然偷眼一瞧,却是那个白白胖胖的老头肃顺。
“才皇上就说了,只是些个新奇的小玩意。一个奴才能想出这么多点子,倒真是了不起呢!至于妖言惑众、危言耸听什么的,何至于此。西游里还有孙猴子、二郎神呢,六王爷不是也看过么?”
肃顺说出这一番话来,却是另有原因。他跟恭亲王奕䜣在朝中明争暗斗,势同水火,所以只要奕䜣保的人,他是一定要贬的;而奕䜣贬的人,他也一定要力挺。
奕䜣脸皮一红,他知道肃顺这个人专会抓人小辫子,不禁沉着脸道:“六哥,你这话未免有点和稀泥。”肃顺也是排行第六,所以很多人都叫他肃六,奕䜣与他是平辈,便叫他六哥。“骑射是满州建州根本,这是老祖宗定下的。六哥你总不至于忘了祖宗根本吧?这奴才却敢如此大胆,不好好的伺候主子,反倒谈论军制,此孰前明之阉祸?似此奴才,杀他十个来回都不为过!”
“王爷此言差矣!昔阉祸者,太监干政。这个萧太监明明说了,只是精神之法,仅凑一趣,怎么就成了阉祸了?前明皇帝昏庸无道,当今皇上圣明天表,王爷拿这话来说,是想把咱们皇上比做谁呐?”
咸丰饶有兴趣的瞧着两人斗嘴,冲萧然扬了扬下巴,道:“小三子,这些个玩意是你弄的,你也来说两句。”
萧然谢了恩,道:“王爷说的话真是字字珠玑,奴才今儿才知道实在是胆大妄为了!”
他只说的这一句就住了口,众人都等着听下边的话,谁知等了半天却没动静了。咸丰也奇道:“还有呢?继续说。”
萧然却规规矩矩的道:“回皇上,没有了。”
众人都是一楞,接着哈哈大笑。原来太监说“没有了”这三个字,原本是个典故。前明大宦官魏忠贤,最喜欢听人讲笑话,并且谁讲的不好笑就要杀了谁。有一天找人来讲,那人说道:“有一个人。”然后就住了口。魏忠贤问:“下边呢?”那人说:“下边没有了。”魏忠贤哈哈大笑:“哈哈,这个笑话很招笑,有一个人,下边没有了!”重赏了那人一笔银子,过了好几天才回过味儿来:啊,原来是在说我!
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奕䜣这时也笑了。他本是痛斥了这个奴才,没想到他竟对自己十分恭敬,大有回护的样子,心里倒觉得奇怪。倒是肃顺眯缝着眼睛,瞧着萧然暗暗点了点头。
咸丰这一笑,身子也爽利了不少,指着那些纸工模型道:“其实这些个东西虽然只是小玩意,却也颇值得玩味。比如这所谓机关枪,不过是连发火铳罢了。朕倒想起来好象咱们大清国也有过这个东西吧?”
他这句话却是问的肃顺。“回皇上:确实是有的,”肃顺想了想,说道,“当年康熙爷平定三藩的时候,有一位翰林院戴侍讲曾造出过,不过后来可就失了传了。”
咸丰听了竟有些惊讶,道:“失传了?怎么咱们的火枪营还没装备这种枪么?”
这话让萧然听了,几乎按捺不住一脚就要踢过去。妈的身为皇帝你连自己的军队什么装备都不知道,难怪中国会让洋鬼子的那么惨!
这时奕䜣发话道:“是没有,这东西似乎叫连珠铳,臣下也曾恍惚的听过一嘴,却没有真正见到过。”
咸丰往藤椅扶手上一拍,欠起了身子:“可惜,可惜!怎么就失传了呢?要是这东西真象小三子说的那样威力巨大,朕何必花了大把的银子去买那葡萄牙的火绳枪!”
萧然是不敢露出戴桐的消息的,便偷偷向荀敬使了个眼色。荀敬虽然对戴桐很是反感,但毕竟照惯例举荐也有功,忙开口说道:“皇上也不必着急,那个戴翰林的后人,现在也在我朝为官,此人现任钦天监监侯,叫做戴桐。”
“哦?”咸丰立刻来了精神,“快传,着他见驾!”
一刻钟不到,戴桐已经飞一样的赶来了,一边给皇上请安,一边给萧然飞了个眼色。可惜这家伙实在长的太难看,岁数又老,这一飞眼儿,萧然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你就是戴桐?”咸丰狐疑的道,“怎么来的这么快?”
“回皇上,微臣近来新研制了两样火器,正要上报天听,但恐臣品阶低微,反惊了圣驾,所以只能在午门外侯着。”戴桐虽然升了两级,也只是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按级别是上不了朝堂的。
咸丰一阵兴奋,忙道:“新火器?可有连珠铳?”
“连珠铳?回皇上,这是老早的火器了。微臣新研制的火器,叫做多管连发燧石枪!”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阵兴奋,包括奕䜣和肃顺。咸丰下令到南苑猎场试枪,戴桐高兴的几乎跳了起来,真想扑上去搂着萧然狠狠亲上一口。萧然瞧见他那老色狼一样的眼神,顿时一阵胆寒。
很快众人到了南苑,除了这一帮子官员,还召集了虎枪营的兵勇。秋风猎猎,人马一字排开,刀枪雪亮,旌旗招展。此情此景让头一回见识的萧然也顿生一股子豪气。戴桐派人搬来了机枪,还有靶牌。另外还有一样东西,盛在一个大盘子里,上用红布盖着。
竖起一连串十八个靶牌,装填弹药,咸丰坐在一顶黄罗伞下,显得十分兴奋。不过萧然倒暗暗捏了一把汗,距他所知,鸦片战争期间英法联军的装备是当时世界上相当先进的伯克式前装滑膛燧发枪和布伦士威克式前装滑膛击发枪,前者射程约二百米,后者是三百米。众所周知连发枪一般射程较短,但戴桐却坚持把靶牌竖到了三百米开外,这不能不让萧然有些担心。
一声令下,一阵急促的枪声响起,烟雾顿时弥漫了众人的视线(当时用的是黑火药,一发射就会造成很大烟雾,非常影响战场的能见度。通常所说的“战争迷雾”一词,就源引于此)。枪声过后,戴桐命人取回靶牌,咸丰一瞧,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十八个人形靶牌,居然命中了十一个!要知道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单发步枪在二百米以内的命中率也不过是百分之四十到五十,何况这三十六发子弹连发的机关枪在三百米距离上的扫射!如果这种枪搬到了战场上,那还敌人的活路吗?
咸丰大喜之下,赐戴桐从五品顶戴,封工部员外郎。短短三天之内从九品直升到五品,这在大清的例律上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戴桐自然惊喜万分,但对于他来说更大的喜事是呕心沥血的发明终于得见天日!当即呈上另一项发明:揭开木盘上的红布,露出一个黑乎乎铁铸的家伙。众人都不认得,萧然却顿时乐了。
地雷!
看过《地雷战》的人一定都还记得,当年根据地的老少爷们是如何用这个铁瓜蛋子炸的小鬼子人仰马翻。地雷工艺简单,杀伤力惊人,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在探讨是不是应该象禁止生化武器一样禁止地雷的使用。
还有人说,地雷战本身就是一场不对称战争。当年穷的叮当响的中国人就是用这死便宜死便宜的家伙给了装备精良的小日本迎头痛击,创造了不对称战争的典范!
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十分有效的武器,尤其是在那个以步兵大规模地面推进的战争年代,这东西的价值可想而知。上次萧然倒真忘了跟戴桐提起地雷,想不到这家伙竟蔫了吧唧的造出来了。有才,非常之有才!
南苑猎场常备大量马匹,戴桐埋好地雷之后,赶出三匹战马向目标区跑去。轰一声剧响,扬起漫天的烟尘。三匹马中两匹当时倒地,剩下一匹翻蹄撩掌的跑了回来,腹部和右前腿也都受了重伤。在场的人莫不惊的呆了,忽然一齐爆发出震天的呐喊:“我主英明,大清铁骑,横扫天下!”这是虎枪营每陪皇上狩猎凯旋而归的号子。
“吾皇万岁万万岁!”肃顺和奕䜣同时抢前一步,跪倒在地,“我朝有此人才,何愁洋夷不灭!”
咸丰早就听说洋人火器犀利,但从未亲临战场的他哪知道这火器竟有着如此巨大的威力!狂喜之下,竟觉得身子也一下好了起来,数日的积郁一扫而空。“着,戴桐秉承祖业,为社稷呕心泣血,其心可表。并念其祖亦为吾朝效力,世代忠心,特敕封从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赏单眼花翎!少詹事荀敬举荐有功,赏三品衔,赐督察院行走。”
两般都是重赏,尤其是赏花翎,那可是满州上三旗出身的人才有的殊荣。两人急忙叩头谢恩。荀敬更是兴奋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谁能想到一句话竟捞了个三品的顶子,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对了,这可要感谢萧公公的提醒!要不是他那一个眼神,哪来这天大的美事?贵人呐!看来这回真是拜对了菩萨,荀敬暗暗咬牙:以后这萧公公的事就是我老荀的事,谁要敢说萧公公一个不字,我老荀先跟丫拼了!
萧然正琢磨这自己能捞个什么封赏,肯定比他们两个要大吧?就听咸丰冷喝了一声:“萧然,大胆奴才,你可知罪?”
萧然顿时怔住了,妈了个巴子,老子费了这么多的心血,何罪之有?正纳闷呢,忽然瞧见皇上身旁的肃顺微微丢过来个眼色,心念一转,连忙跪下道:“奴才知罪!”
“哼!”咸丰头也不回,拂袖而去。众臣子连同虎枪营将士三呼万岁,起銮还朝,剩下萧然一个人还跪在那里发楞。
“萧老弟,你还不明白么?”忽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扭头一瞧,却是那个白脸肃中堂肃顺。萧然连忙见礼,肃顺却一把拉住他手,亲热说道:“老弟何必客气!所谓天子挟威,当面斥责你,那是做天子的规矩。看来皇上这是要对你委以重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