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萧弥可果然没再出现。十七夫人和我们越来越熟悉,特别是罗岭,变着法子每天想一个游戏来讨她的欢心。我都没想到这小东西肚子里新鲜花样这么多。快到建康的前一晚,我们住到了客栈。我干脆把最后的饷银拿出来,命店家为我们置办大鱼大肉,大家一起敞开肚子又吃又喝又唱。胡子军们喝得醉醺醺的,好几个唱起幽州的老歌,粗旷的声音在江南的红灯笼下喊出,诡异无比。十七夫人偎依在我身边,好奇的问:“他们唱的什么呢?听起来很伤心呢。”
我道:“他们唱的家乡的歌曲,燕山的圆月呀,流浪的豹子在树上嘶叫,燕山的河流呀,奔跑的马群在寻觅家乡。”我犹豫了一下,又道:“那也是我的家乡。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回家。”
十七夫人的眼睛微微一眯,她忽地起身笑道:“我也来为大家跳支舞吧。”胡子军们一起鼓掌,他们敲打着酒碗,为她伴奏。竹筷子打在酒碗上,因着各人的碗中酒不同,声音高高低低,清脆动人。月光如水,十七夫人扭动纤腰,和影飞旋,她口中哼着江南流行的浣纱歌,“啦啦啦啦啦”如一只得意欢歌的小喜鹊。最喜欢唱歌的燕五,踉跄奔到十七夫人面前道:“嫁给我吧,美人儿。”他舌头打卷,哼着模糊不清的调子:“抢婚吧,按照咱老家的风俗。”
十七夫人笑得打跌,忽地挽住我的胳膊道:“玉弟弟,你抢走我,好不好?”
其余人一起轰叫:“抢!抢!抢!”
我也喝了几口酒,脸烫得厉害。见她灯光下眼波流转,妩媚动人,由不得将她一把抱起,轻飘飘奔出客栈。我拼命跑,仿佛身后有野狼在追赶。她躺在我怀中笑得天昏地暗。我脚下一绊,跌到青草地上,十七夫人柔软的身子正好压在我身上。我心头一荡,血气涌上来,搂住怀中的人儿一阵狂亲。亲着,亲着,唇边有些咸味,我睁开眼睛,见十七夫人泪流满面,心头一惊,低声问:“夫人?”
“叫我小舞。”
“小舞。”
“玉弟弟,你可以向老头子要我吗?”
我翻身坐起。她的眼睛黑如点漆,幽暗如妖。我大声道:“没问题!”
“你不能骗我。”
我从靴子里取出那柄断刀,遥指天上明月:“我罗艺今日对天发誓,一定要再建军功,还周小舞自由之身。如果违约,让我今生再也见不到燕山之月。”
她抱住我,象一只孤独无依的小鸟,哭得撕心裂肺。那一夜后,十七夫人在我心中不再是十七夫人,她只是周小舞。
我们终于到达了建康。
建康的城门好巍峨雄壮,城墙的比广陵城墙高出三倍,厚度差不多是并排五架马车。也许因为长久没有战争,城墙的拐角处都长出浓密的大树,匍匐向上。有的地方藤草更是把整面的城墙遮蔽成绿色的厚幔。我听到身后的胡子军们齐齐咋舌,不觉好奇起来:“你们去过长安吗?长安的城墙可有这么厚实?”
燕五琥珀色的眸子中充满惊喜:“我们没去过长安。但幽州边际也有古长城啊,年久失修,非常破败。况且咱们燕山一带的小城,那里有这样的气派。”
燕九是众人的领头人,他也啧啧称赞:“燕山诸城有这样高壮的城墙,只怕突厥人就不会长驱直入了。”他又摇摇头:“城墙真这么高,也不一定挡得住突厥人的快马。”
罗岭更加兴奋:“爷,要是从这么高的城墙看下来,咱们是不是都象小蚂蚁了。”我也好奇得要命,抬头可见城墙之上巡逻的威武之师,不由期望有朝一日也能如此威风的在城墙上观望。我们走到城门根下,守卫的士兵问我们要通行令。我递上萧大将军的军令牌,正在这时,楼上巡逻的将军已经走下城门,笑容满面:“罗小将军到了,我是秦安呢。”
我大喜:“你好啊。你们公子呢?”
“他还在庐江,我留在建康。”他兴奋的道:“建康现在好多人都知道你呢。对了,周公子叮嘱过,你们到了要及时通知他呢。”
我们在城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便见周仲安鲜衣怒马,洋洋自得的身影。这家伙有种气势,就是一出现在人群中,大家自然的把眼光集中到他那里。看见他那副永远的顶上长双眼的姿态,我心头泛起熟悉的喜悦。陪着他出现的却是谢大管家。我主动上前见礼,周仲安驱马上前,拍着我的肩膀笑道:“我得了萧大将军的信儿,让你带着十七夫人到建康东家巷的萧家别院安置。大管家呢?”
谢大笑容满面上前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你先把罗艺的亲兵们带过去。我和罗艺晚点过来。”
见众人随谢大管家走远,小舞也让她的两个小丫头先一起过去收拾。我赶着马车,和马上的周仲安闲聊。他上下打量我的衣着,神情不悦:“这是我大哥的衣服啊。奇伯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好把这衣服——”他似乎又想通了,露齿一笑:“还好,还好是给你这小胡人穿。不过你长个子了,衣服不合身了。”
我瞅瞅自己短短的袖子,也有点不好意思:“等军饷下来,我准备重新做一件。”
他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大喇喇的道:“拿去。不要让别人笑话我们周家,拨个将领到萧将军麾下,却是穷鬼。”
我接过银子,又听他问:“伤好完全了?谢悠宁成天在建康吹嘘自己的功劳,我看他不过一块牛皮糖,是被你扶了好大一把吧。”
我笑笑:“还要多谢你的伤药。”
他有点心不在焉:“没什么好谢的。那是元宵节陪宣公主点爆竹玩,把指甲盖弄伤了。皇上赏赐的伤药,嘿嘿,正好给你用上。”他左顾右盼,似在等什么人。我当即道:“你要有急事,请便。我自己陪夫人去别院。”
他眼睛瞅着别处,一听我的话,赶紧道:“那我先走一步了。小胡人你慢慢在建康逛荡一会儿吧。”
我赶着马车转了个头,正待离开,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表哥。”我似乎被定住了身,再也动弹不得。过了好一会,才苏醒过来似的回身一看,那个夜夜入梦的人儿正在前方。她一身粉色的春衫,头上插了一朵微微颤动的玉凤凰。一双妙目正看着那讨厌的周仲安,旁边还围了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咭咭咕咕的不知道在笑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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