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军常常会出现在江北,但隋军势力强大,陈军并未深入腹地。合肥距离长江很远,周边防备反比江北更松懈。加上来往兵马调动复杂,我们没有引起守军的注意。为了方便粮食的运输,隋军的粮仓都设在巢湖岸边。因为是春季,芦苇正在勃勃生长。细长的苇杆一群群的向上张扬着。在巢湖的芦苇荡中行船,水军们显示了强大的能耐。我们到达目的地后,就藏匿在芦苇丛中,到得夜晚,就悄悄从水中游到岸上。隋军并没有料到敌人会从内湖进入,守军都在沿陆地的一边,竟让我们轻易得手。我自己都觉得侥幸得厉害,连续两个晚上烧掉了三个大粮仓。隋军最大的一个粮仓靠近巢湖与淝河交界之地,我决定再袭击此粮仓,就转回长江。夜色很深,巢湖芦苇长得极高,连水连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觉得在这平静下面,有着特别的危险。危险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船上其他人却比前三次轻松不少,前三次的成功让他们放下了对隋军的恐惧之感。
小船划向岸边的时候,齐远笑了一声:“最后一晚运气真好,连野鸭子都没遇见一只,大伙神不知鬼不觉烧了这地方,可以回建康庆功了。”另一个水军接口笑道:“没有野鸭子,过会儿大火一起,就不能吃烤鸭肉了。”其他人偷偷笑起来。我忽然明白过来危险来自何方——太平静了!不可能如此平静!
我立即喝道:“船只调头!马上调头!”
水军们一惊,掌舵的水手立即来了个漂亮的弧线,船尾转向芦苇,船头侧向巢湖中心。这时岸边一阵光亮,无数的骑兵们出现在岸边。我连声喝道:“快划!”
来不及了,岸上利箭破空。掌舵的水手当即被利箭穿心。我们疯狂划船,骑兵们的强弓继续发射出恐怖的箭雨。船上接连倒下十来人。我当机立断:“下水!”小船一翻,剩余的二十余人潜入水中,小船充当了盾牌。我们在水下推着木船前进,耳边听得箭头插入船底的“蓬蓬”之声。这实在是最凶险的时候。如果隋军派出军船追击,我们必定全部葬身湖底。那瞬间,我终于理解了齐远他们对冥灯的感情,如果我葬身湖底,谁来召唤我的孤魂回家?而哪里又是我的家?
我知道自己必须下一个决心,否则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我对众人道:“你们水性都不错,但大家一起在这船下,只能等死。让我一人抗着这小船前进,吸引追兵。你们分开游走,最后到我们隐藏的小船那里聚集。”
齐远感动,低声道:“那末将们等将军多久呢?”
“三天!”
“如果三天等不到我,”我道:“你们就回江南!”
“将军!”水军们吃惊:“您怎么办?”
我笑了笑道:“那你们帮我放冥灯吧,照亮我回家的路。”
看着他们一起沉入水中,双脚扑打着湖水游走。我罩着小船往反方向奋力游去。当追击声越来越近,耳边又是一声巨响,有空音。原来船底被箭头射穿,一束光亮从破洞漏进来,隋军的喊声象打雷一般。我暗想:这盾牌遮不住了,再不扔掉,我就成柴垛子了。我猛吸了一大口气,悄无声息沉到水中,往淝河方向游去。我想:你们以为老子会回长江,老子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到合肥去。或许这样可以逃生。
我在茫茫巢湖中奋力游了两个时辰,终于游到淝河口。我冷得瑟瑟发抖。等了大半夜,见湖面上的嘈杂声终于渺茫了,才一步挨一步的往合肥方向行进。这还是春耕季节,田地里连个番薯都挖不到。我白日藏匿,夜晚行走,只觉饥饿得厉害。隋军一茬茬的在大道周围巡逻搜查,还好他们并不清楚我的行进路线,否则我早就没命了。
一个晚上,我潜入一户农家的柴垛子,本想找点吃的。谁知道一挨着这温暖柔软的稻草,竟然全身发软,怎么也起不了身。我眼皮渐渐沉重,恍惚间竟回到了八九岁时逃难的时候,只想大喊:“爹爹,我饿!”
这时眼皮前似有火光,有人探头看着我说什么。我想起身说话,却张不开口。面前晃动着好几张陌生的脸,似乎有人在说:是个小乞丐。我想笑,笑不出声:我又回到乞丐了。
待到那人喂我喝了些热汤后,我才渐渐清醒过来。原来这家农户的狗发现了我的行踪。农户是年轻的夫妻,带了两个拖鼻涕的孩子。因我随身带着刀,他们初时怕我是强盗,后来听我发烧说胡话叫“爹爹”,才觉得我不过是个孩子,因此喂我吃了点东西。我在这里住了两日,知道自己还要寻找回大陈的机会,就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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