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傅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就算陈显坐不上新军统领的位置,还有他弟弟陈庆。皇上总是有子侄可以上位的。何况还有个萧平。罗艺这孩子,样样都好,只是欠缺了出身这环,可惜啊。”
周罗喉低声道:“秦兄,大陈之危,你我皆知。秦兄,罗喉求秦兄抛弃俗见,为大陈做一次牺牲吧!”他突然倒身行了一个大礼。秦太傅大惊,急忙上前掺扶周罗喉:“贤弟,何来此举?为保大陈江山,秦某连这把老骨头都可抛弃,还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
周罗喉不肯起身,却转头对我喝道:“罗艺,给秦大人跪下!”
我赶紧下跪,却听周罗喉恳切道:“秦兄,如今皇上往各军安插王室诸人。这些人既无领军之本事,也无奋勇杀敌之勇气。大陈诸军,只有新军的首领尚未确定。兄弟环顾大陈,除了罗艺,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为新军首领之人。罗艺年纪虽轻,沙场征战,卓然不群。奈何新军统领需贵族身世,我不忍他因身份而埋没,为今之计,只有秦兄可以帮得了他!”
我听得有些糊涂,想问不敢问。忽地灵光一闪,难道周大将军是这个意思?当时泪水就梗阻了喉咙。秦太傅果然道:“原来为这件事情。小珠子,原来为了小珠子。”
“正是。秦兄是北人,不知南人门阀之见,深如沟鸿。兄弟也曾想过让罗艺娶内子的侄女,奈何谢家不肯,周某膝下又无女。如果秦兄能抛弃俗见,让罗艺娶得令媛,我和鲁广达愿意联名保荐他为新军正统领。”
秦太傅一把搀起周大将军:“哈哈,贤弟,看你说得!其实我对罗艺这孩子很欣赏啊!是个男子汉!倒是我家那丫头,娇宠成性,不一定能持家侍夫呢。”
周罗喉狠狠拽住我胳膊,将我拖到秦太傅面前道:“罗艺,还不拜见泰山大人!”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激动得向秦太傅连连磕头。太傅扶起我道:“艺儿,唉,老夫一向都很欣赏你的才干。”他转向周罗喉:“你我两家,原本要联姻的……”
周罗喉面上的肌肉略微有点颤抖,又恢复平静道:“可惜安儿无福。但是秦兄,小弟视罗艺犹如亲子,若非担心罗艺前程,我认他做义子又如何。”周罗喉转头问我:“那块玉佩呢?就是杨素那块。还不献给泰山大人。”
我赶紧解下玉佩,恭敬献上。
周罗喉笑道:“突厥向北隋求和,献上六块玉佩,北隋皇帝分赐子侄。这块是杨素的,被他转赠于幽州慕容家。罗艺从幽州南下,杀慕容坚所得,就作为文定之礼如何?”
秦太傅“哈哈”一笑:“好!好!好!以敌之颅,为文定之礼,方显军人本色。这样吧,今日订婚,一个月后就安排婚礼。”
我和周罗喉出了秦府,心头热乎乎的。元宵节刚过,街面上家家户户还挂着彩灯。仿佛夜晚的风中都涌着建康的热闹。我脑子里混乱得要命,身上一阵凉一阵热,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这般好运。我真的能娶阿蕊为妻吗?那个明媚高贵的少女真的能成为我——罗艺的妻子吗?天哪,从这个晚上起,阿蕊就是我的未婚妻了。天哪!
我话音有点颤抖:“大将军,您觉得,您觉得,秦小姐愿意嫁给末将吗?”
周罗喉却没听见,似心事重重。我没敢再问,却见我们行进的方向不是周府而是另一个方向,更加奇怪:“大将军,我们到哪里去?”
周罗喉没说话,却加快了马速。穿雪跟在他身后,很快转到了一个街道,街口的一座府第上有“谢”字的字样。原来我们到谢府来。但周罗喉没有停住,继续前行,又到了旁边的一个侧门,看起来更象别院。我们下了马,周罗喉推门而入,看门的是个小胖子,一见周罗喉,赶紧行礼,轻声道:“老爷来了。”
周罗喉把马匹交给他,低声道:“少爷怎样了?”
小胖子皱眉道:“刚开始好象改了,也不去雀金园了,现在却好起酒了,连夫人和舅爷、舅夫人都规劝不了。”
周罗喉不再问话,快步往房间里走。我跟在后面,心知还是为了周仲安的事情。周罗喉穿过几间屋子,很快推开一间房门,里面堆着无数的书本,只不见人影。我刚走到门边,一股浓烈的酒气已经扑面而来。周罗喉和我走进房间,我关上门,就听得一声暴喝:“周仲安!滚出来!”
房屋中见一堆画轴动了动,老天,里面居然藏着一个人。我快步上前扫开画轴,周仲安正躺在中间,他睡眼惺忪,含糊道:“罗艺,你怎么来了?我好象听到了爹爹的声音呢。”我见他容色憔悴,一身白衣却是斑斑点点的酒渍,不觉心中微酸,刚才的喜悦被这酸涩冲掉了一大半。“大将军来了。”
周仲安懒懒的翻了个身:“爹,真是您啊!”周罗喉把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的书画扫落在地,默默地坐到了椅子上,冷冷的看着儿子:“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准备这样过一辈子?”
周仲安动作有点迟钝,周罗喉喝道:“罗艺,给我掌嘴!”
我迟疑着,一把把周仲安从地上拖起来,他有点站立不稳,我低声道:“还不给你爹问好。”
周仲安呵呵的拍拍我的肩膀:“野狗终于养成家狗了。”这才跪下行礼:“孩儿见过爹爹。”他抬头看着父亲,似乎等着他说起身之类的话,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才道:“爹爹,孩儿有时想,其实真能这样过一辈子,倒是种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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