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日子如同做梦一般。我把操持喜事的事情交给老杜和罗岭去办,两个人兴高采烈的跑进跑出,每天各种礼物流水般从我家到秦太傅家,又有各种东西流水般从秦太傅家到我家。
天气非常非常好,一直是晴朗无雨。我白日照常操练军队,可一到晚上,就半夜半夜的失眠。常常一个人对着天上的星星发笑。后半夜的时候,我才能入眠,梦中也不寂寞。梦中我不断的遇见阿蕊,遇见她在那辆可爱的破车旁边求助的笑容,看见她在建康街头身着男装俏皮的笑……我不断的亲吻她,亲吻她,直到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的竹枕头都被啃出坑来。
终于等到了成亲那日。因为是皇上为媒,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出席了。新军营地早排开了流水席,从早晨要吃到晚上。
拜堂的仪式却是在秦府举行。老杜说这样算招婿,女婿就是半子了。管他呢,招婿就招婿。我早已欢喜得糊涂了。喜堂一派耀眼的红色。大红的喜字,燃烧的红烛,琉璃杯中跌宕的浓酒。耳旁是喧哗的庆贺声。军队中的将领们,朝廷中的文官们,四处是碰杯的喝彩声。我不知怎么回事,那件新郎官的大红袍似乎缝制得大了一点,我总觉得袖子太宽,老是打翻喜酒。最尴尬的是我拿起喜箭射堂屋中间那个巨大的福字,虽然一箭中的,大家大声叫好时,我却被袍子角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这时众人都大笑起来,那个胖子江总也在,有人大声叫着他的名字,要他吟诗一首。江总声音浑厚,听起来喜气洋洋:“各位,各位,现成的大诗人在,如何叫在下出来献丑?”
秦太傅的声音十分温暖:“哈哈,现成的大诗人?那是何人?”
“哈哈哈哈,当年先帝有云:‘周左率武将,诗每前成,文士何为后也?’,如今周大将军列席,当已诗成。”
我红着脸,看看左右,又看看周罗喉。他微微一笑:“周某惭愧,不过当年孔大人也应对先帝,说让周某执笔制诗,还如上马入阵,不在人后。这样吧,周某借陈周弘一诗,以歌乐事吧。”他缓缓道:“莫愁年十五,来聘子都家。婿言如美玉,妇色胜桃花。带啼疑暮雨,含笑似朝霞。暂却轻执扇,倾城判不赊。”
“好诗!正正应景!”几个文官上前来对我笑道:“这戎装一脱,罗将军还真是面如美玉。”
这时已听见喜娘大声道:“新娘子出来了。”
宾客们都退到两边,我激动得又绊了一下,却见喜娘之后,五个丫鬟环绕中间,一红衣妙人儿盈盈而出。丫鬟们都举着红色的纱扇,形状为大圆。阿蕊手执的圆扇略小一些,但扇边镶嵌着珍珠的穗子,轻摇之间,遮住她的容颜。
我被不知什么人推着,与阿蕊拜天地。一切都恍如梦幻当中。
拜天地,拜高堂,待到夫妻对拜时,宾客们慌乱起来,有人挤入,大声道:“小珠子,哥哥给你贺礼来了。”
我诧异,声音是周仲安的,但他身旁还站着谢悠远。谢悠远的脸上是深深的痛楚,这痛楚象把锐利的宝剑,刺到我的心中,灼烧起愤怒又嫉妒的火焰。这混帐家伙!阿蕊快成我的夫人了,他凭什么来捣乱?
我瞥了一眼对面的新娘,让我宽慰的是,她虽然身子略微颤了一下,并没有做出什么激动的反应。
周仲安盘腿而坐,手指略动,喜堂中响起“铮铮”之声。一曲终了,宾客们齐齐鼓掌道:“好个凤求凰!”
周仲安翻了个白眼,只对阿蕊道:“这曲子只为祝愿你们琴瑟和鸣。”新娘仍然静静的站立着,毫无动静。周仲安突然怒喝道:“小珠子,你不愿意嫁给这混小子就大声哭出来,这样憋着,哥哥瞅着更难受。”
秦彝一步上前,架住周仲安:“周兄,大喜之日,望你庄重点。”他又转向谢悠远:“悠远,别怪大哥招呼不周。”说完,秦彝将两人强行拉出喜堂,宾客纷纷让出通道。谢悠远突然道:“秦兄,请让小弟为她,为她再奏一曲吧。”
秦彝转头看向秦太傅,秦太傅起身笑道:“这些孩子们从小一起长大,自然舍不得妹子出嫁,让他们哭一哭,闹一闹也没关系。反正咱们老家,哪个女孩儿嫁人不哭一场呢?”
秦彝放开谢悠远,另一只手仍死死拽住周仲安。
谢悠远默默的取出另一只琴,我记得这是他和阿蕊常常一起弹的那把。他一边弹,一边唱,可是我一句都没听懂。宾客中一些文人开始色变。曲声低回,周仲安也神色黯然。当曲声转高时,江总在旁似醉入琴声中,摇头晃脑吟哦道:“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
“够了!”秦彝按住谢悠远的古琴,厉声道:“悠远,你如果把小珠子当成亲妹子一般,请在大喜之日厚待她。”
谢悠远站起身,大声道:“阿蕊,阿蕊,你回答我一句,你是心甘情愿嫁给这人的吗?”
我听他突然喊出“阿蕊”两个字,心头一紧,那红扇后的新娘仍然静悄悄的,仿佛失神一般。
秦彝大力将谢悠远和周仲安拖出,司仪才长长出了口气,宣布:夫妻对拜!
我深深的感谢阿蕊。她用她无声的行动支持了我。那时,当谢悠远大声喊出那时,我真怕阿蕊扔掉红扇,随他而去。可她,终究留在喜堂当中。
当新娘被送入洞房时,我早被四方的宾客拉住,哪里能尾随她进入。我不断的喝酒,好在喜酒都是甜蜜的米酒,不是突厥那种刺激喉咙的烈酒。宾客们的笑脸都变得千奇百怪,有的变成圆形,有的变成尖形,有的变成方形。
终于可以见到我的新娘了。泰山大人搞的这个新房怎么这么古怪,柱子通通是斜的。连板凳、桌子,蜡烛都是斜的。几个丫鬟扶着我走,她们喳喳说什么我都没听清楚,我触到身上一块硬硬的东西,想起老杜说的,要给赏钱。赶紧摸银子。谁知道摸了半日都没摸到银子,正有些懊恼时,一个小丫鬟叫道:“姑爷,您的银子掉了呢。”
我哈哈一笑,舌头很不听使唤:“都是,给,给你们的。”
丫鬟们笑着退出,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仿佛喧闹的世界立刻被关到了门外,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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