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眼皮中一阵白光。我蒙头,有人把我的被子轻轻拉掉。我再蒙头,被子再度被拉开。我终于睁眼,床前立着一个清秀异常的少年。我揉揉眼睛,大吃一惊:“蕊珠,是你。你干吗穿男装?”
蕊珠的脸上泛着红润,她戴上我的头盔,含笑问:“将军,你看象不象?”
我见她那么娇弱的模样,却穿着军装,简直就象过家家一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象!很象!象罗岭刚穿军装那会的样子。”
蕊珠嗔了我一眼,又道:“既然如此,将军请带上妾身同行。”
我清醒过来:“你要和我出征?不,不,太傅不会同意的。太危险了。”
蕊珠一字字的道:“妾身一定要和将军一起走,无论走到哪里。”
我默了一会道:“你会后悔的,蕊珠。沙场征战很苦,到处是血腥和尸体。这些都不是你能想象的。而且你要随时做好死亡的准备,因为女人不能落到敌方手中。”
蕊珠轻轻伸出手,她的手指上戴着一个小小的金戒子,戒子上是朵堇色的小花。她指着花瓣道:“这里藏有巨毒,只要妾身轻轻一咬,不但立刻就死,尸身也会沾染巨毒,流之四处。”
我一惊:“你从哪里得到这样的东西。”
她淡然道:“这是大姨父昔年征伐南诏得来的,它还有个名字叫骨里相思。”
我肃然道:“你真的要随我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后悔?”
“妾身无悔。”她的声音转低:“只要走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我惊讶于她的坚决,瞪着她说不出话来。她并不退缩,一双眸子也坚决的盯着我。我想了想:“你把嫁妆和家中物事全部变卖,支持我的军队,也是因为你下定决心和我一起走吧?”
蕊珠点点头。
“为什么?”我头痛起来。“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没告诉你爹娘吧?”
“没有。出嫁从夫,妾身自愿跟随将军,想必爹娘知道,也会欣慰。”
我挠了挠脑袋,更加郁闷:“蕊珠,这是远征。也许十年八年都回不了建康,也许大家会死在半路上。你真的明白吗?”
蕊珠慢慢走近我,靠到我的胸前,温柔道:“将军,妾身明白。”
我跳起来,翻开一个柜子,取出一件银光闪闪的衣服,递给蕊珠:“你一定要和我出征,就把这衣服穿上吧,可以挡住流矢。”
蕊珠接过,仔细翻开,低声问:“这是谁的衣服?”
我道:“我的,太小了,已经不能穿了。原是,原是我的,我的……”我心中一片茫然,这是小蝶缝制的。一切都仿佛是昨天,她坐在床上,笑得有些怯怯,她说她是我的姐姐,要为我做一件衣服。她的手在我的胳膊前比划着,身上有一丝淡淡的香。
“你做什么?”我吃惊。蕊珠正在拆这件背心。她一边拆一边道:“妾身想,这背心既然小了——”
“谁让你拆了的!”我生气,差点吼叫起来。天哪,这是小蝶留给我最后的回忆。
蕊珠抬头,她并不慌张,镇定自若的道:“妾身既然随将军出征,将军战死,妾身岂能独活。这小背心是银线所制,妾身将其归原为银绞索,就绑住妾身和将军吧。”
我有些激动:“蕊珠,你——”女人的心真是难测。仿佛一个晚上,我就从地狱走到了天堂。蕊珠见我激动,只是浅笑道:“既然今夜就走,家里其他人也要安排好。”
我只能道:“一切听你的吧。”
傍晚时分,蕊珠叫来白可儿和其他几个丫鬟,吩咐道:“罗爷有机密事要远行,你们几个以后都是自由身了。”她递给每人一个包裹,每个包裹内有百两纹银和一张解除她们奴籍的文书,“这些是你们的安家费,我们主仆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白可儿一惊:“夫人,那,那妾身到哪里去呢?”
蕊珠道:“你侍侯我大哥一场,罗爷为你专门写了封信给大哥。过十天你再带信交给我大哥吧。他以后不会为难你的。你也是自由身了。”
白可儿瞅着我们,知道我们不是说笑,肃然起身,向我和蕊珠拜了三拜:“多谢罗爷和夫人。可儿今生铭感两位大德。”
蕊珠歉然道:“可儿,这原是我大哥薄情。如今我的金银首饰已经全部变卖,只剩下这对耳环,”她取出一对翡翠的耳环,“这是我周表哥送给我的,总舍不得卖掉。如今一并送给你,做个念心吧。”
白可儿接过,也有些哽咽起来。
安置好诸人后,已是黑夜。我和蕊珠共乘一匹快马,为我们送行的却是谢大管家。他带来了一车东西。我掀开帘子一看,车内黑糊糊的堆着些铁链子模样的物事。我奇怪,蕊珠却笑着解释:“这些链子,是特别的物材制作的,将军用它们来捆粮草好了。”
我们三人从街面穿过,街上人声鼎沸,原来有人在舞龙灯。夜晚的建康,繁华得好似仙境。蕊珠坐在我前面,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不经意间抚她的面颊,已是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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