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水战争的胜利,加大了关外各部的信心。正在我和契丹各部的合作愈加紧密的时候,突厥的信使送来了迎接突厥王后归国的消息。在北隋的义成公主即将到达突厥领地时,未来的新郎——叶护可汗在狩猎中丧命,人们找到他尸体时,发现他的肝脏已被苍鹰啄食。草原上流传着这样的谣言:叶护可汗违背了突厥的传统——父亲死后,他本应续娶自己的后母,却同意娶一位外面的女子,所以他遭到了天谴。可怜的义成公主成为不祥的新娘,被退回了大隋。整个突厥都在要求老汗王的妻子——千金公主回到草原。
突厥王后接见突厥信使后,面色如常,她对我道:“罗艺,你要送我回突厥。”
“我会派五百骑兵护送你回去。”
她眼睛里有不容驳回的坚决:“不,哀家要你亲自护送。”
我想了想:“你想借用我的铁骑军队向都蓝可汗示威?”
她满意的一笑:“我们是彼此借用。别忘记了,慕容家在卢水惨败后,必定想从卢龙塞出关,绕道奚族驻地,进攻关外。你亲自护送哀家回突厥,奚族头领一见你我同行,就知道突厥与你联盟。他们便会拒绝慕容家的借道,你想想,这难道不是我们彼此借用吗?”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她的骨子里顽固而强横。我仿佛被她扼住了喉咙,只能按照她的安排步步前行。
晚上,蕊珠在灯下绣着什么,声音平静:“你非得送她吗?”
“恩。”我仰躺在床上,心中迷茫。
“你带谁和你走?齐远吗?还是罗岭?”
“齐远留下。他忠心耿耿,又有水战经验,他守临海顿,无论隋的水军还是高句丽的水军都无法攻进关外。”
“高句丽?你怀疑他们大王?”
“这里鱼龙混杂,蕊珠,我唯一相信的只有你。”我不觉黯然。
“那罗岭呢?”
“罗岭太冲动太敏感。他不能和我去陌生地方,别人一有异样神态就会触怒他。但他可以留在柳城继续征兵。他身上的杀气能镇住那些靺鞨、契丹人。我带燕七走,其他胡子军留在这里保护你。”
“将军,这真是蛮荒之地。”蕊珠慢慢道:“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起身搂住她的细腰:“不用担心。你教会这里的女子纺织、刺绣,她们的男人就会对你敬若神明。张之随在临海顿就被水军们尊称为水神。嘿嘿,这家伙也算水神哪?”
蕊珠愁眉尽展,扑哧笑道:“你都是神之子呀。他们还不是一堆乱跳的大神?”她推开我,走到床前,将一段红色的穗子穿过弯刀柄上的吊环:“带上吧,这是我送给你的幸运之符。可以抵御巫术。”
茫茫草原,眼中是一片绿色。紫苜蓿、线叶菊、野豌豆遍地都是,低湿的滩地上比人高的芨芨草连片生长。我带着五百骑兵,好似陪着突厥王后在巡视她的领地一般。草原上野花点点,绽放着芳香。她骑在马上,背影如此婀娜。她纵马奔在我前面,仿佛猎物在诱惑猎人。“罗艺,快跟上我的马!”每一次呼唤我,又好似她才是猎人,猎取我的每一分魂魄。
草原上天气转瞬即变。刚才还艳阳高照,瞬间倾盆大雨。我们拨马转向,暂停在一片小山丘后。骑兵们纷纷取出水鸭子毛做的雨披,我见雨披无法挡住突厥王后和她儿子,又从包裹中翻出一大块油毡布,遮到他们身上。雨声渐小,天色灰暗。我吩咐就地宿营。
我在自己支起的简易帐篷后面烤衣服时,突厥王后独自走了过来。她的腰肢摇摆着,象一只迷途的青鸟,湿淋淋,要寻觅温暖的怀抱。
“想不想听我说个故事?”我问她。
她的曲线尽显,每一声呼吸都是危险:“讲吧,哀家喜欢听年轻男人的故事。”
“小时侯,家里很穷。我肚子老是饿,怎么也吃不饱。田野里有蜜蜂窝,我常常会学着熊瞎子,宁愿被蜜蜂叮得满头包,也要去掏蜂蜜吃。”
她伸手,手指卷起我下垂的一缕头发,语气温柔:“你阿妈呢?”
“早死了。”
“可怜的孩子。”她喃喃道。
我笑了笑:“我从小就熟悉蜜蜂。娘娘您知道吗?蜜蜂的王不是公蜂,而是母蜂。我们叫它女王蜂。”
她哧哧一笑:“原来蜜蜂也是鲜卑族的。”
“女王蜂也要交配,公蜂与她交配后,殚精竭力,很快死去。奇怪的是,这些公蜂明知这样的结果,依然奋勇争先。”
她媚眼如丝:“因为,与女王蜂春ia一宿,胜过世间百年。”我的头发卷在她的手指上,黑白分明,丝丝缠绕。我微微摆头,头发从她的手指间滑落。我拨了一下柴火,火光印红了女人的面孔,那种红色晶莹发亮,如草原一般无边无际的yu望。我摸了摸弯刀柄上那把穗子。那细巧花纹扭结的红穗子,是蕊珠的巧手,是一种无声的提醒。“娘娘,你知道吗?我突然有种感觉,沙钵略可汗不是病死的。”
“那他是怎么死的?”
“他是被毒死的。”
四周顿时死一般寂静。半晌,她冷冷道:“那又如何?”
“沙钵略可汗败给隋军后,就不愿意听从你的建议。你眼看复国无望,就勾结了他的大儿子叶护可汗,毒死沙钵略可汗。按照突厥的风俗,父亲死后,儿子可以娶自己的后母,这样的风俗保护你尊贵地位,你可以一次次的要求每任丈夫变成你复仇的弯刀。可惜这叶护可汗是根墙头草,北隋一提出嫁给他义成公主,他就决定抛弃你。你表面上出走辽东,避让义成公主的风头,实际是让叶护可汗放松警惕,而你留在突厥的忠诚手下便趁机暗杀了他。”
突厥王后淡然一笑:“他违背誓言,该当天谴,那不过是上天假手他人完成而已。”
我又道:“大概继任的都蓝可汗也是上天假手的人之一吧。我甚至想,在阿史奔长大成人之前,草原上一定还会发生多次天谴。娘娘,罗某只是个平凡人,难配娘娘慧眼。”
“罗艺,你多大了?”
“娘娘,我虚岁二十了。”
“哀家大你一倍,汉人的老话说四十而知天命,哀家却不知道什么是天命。”
“那是因为娘娘的心,永远年轻。”
她缓缓起身,蓝眼睛俯视着我,她的眼睛里泛着草原和天空的气息。“哀家不会忘记你的。”她说。
我们一路顺利,穿越奚族地盘到达突厥的地界。远方越来越近的马队上高扬着突厥的王旗,那是迎接王后的新汗王队伍。
王后幽幽一声叹息:“哀家终于回来了。”
我翻身下马,对这个女人行了草原上最尊重的弯腰礼:“尊敬的王后,能够护送您回到突厥,是我一生的荣耀。”
她高傲地笑着,眼光投向走近的骑士。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头上戴着汗王的帽子。他打马来到王后的马旁,双手捧着一条镶嵌着宝石的马鞭:“娘娘,都蓝特来迎娶尊贵的娘娘。”
王后接过马鞭,望天空虚抽一鞭,鞭子上的宝石折射着七彩阳光,迷离着我的双眼。温都那史也在队伍中,他骑马来到王后马侧,叉手行礼后抱过正在酣睡的小王子。回到队伍中,他对都蓝可汗轻声说了几句。都蓝可汗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多谢铁骑军护送娘娘回国,本王将铭记将军的恩德。不知将军是否愿意留在我们突厥,畅饮喜酒?”
我抱拳道:“可汗言重了。我还有急事,不敢多留。对了,不知可汗能否卖给罗艺骏马百匹。”
“卖?不,本王送你骏马百匹,将军无须言谢。对了,听说将军已建万余大军,占领关外?”年轻的可汗语气佩服。
我笑道:“但愿罗某有幸与可汗狩猎中原。”
都蓝可汗犹豫了一下,又哈哈大笑起来:“罗将军壮志豪情,本王佩服。温都那史将军,快快让人给罗将军牵百匹骏马来。”
可汗的迎亲队调头离开,我的心情大为轻松。忽地一道黑影投到我身上,我一惊,仰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雕从我的上空飞过。耳边又是马蹄声,百步之外,突厥王后回马奔到我面前。我一惊,却听她极低且自信的语气:“罗艺,你终有一日会向哀家屈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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