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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地干土裂苗子歪

    老瘸子眯着眼等着方解的答案,眼神里多多少少有一些期待。最他对这个看起来废物的一塌糊涂的少年郎越来越有兴趣,因为在这个少年身上仔细去寻找的话总是能现很多让人喜欢的东西。

    方解是个有意思的人,该明白的时候比谁都明白,该糊涂的时候被谁都糊涂,他不会刻意装作一个白痴笨蛋来示弱,或许是不屑,也或许是他这样的人就算装白痴也装不像。又或许,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个资格。

    也许有人喜欢扮猪吃虎,但这个少年深切的明白自己不是猪所以扮不像吃不下一头猛虎。在这个世界上,扮猪吃虎是生猛到几乎百禁忌的人才会玩的游戏,方解算不上强者,没扮猪吃虎的本钱。

    方解捏了一块熟肉放进嘴里,沉吟了一会儿在心中整理着措辞。

    “如果按照常理来分析,这件事其实不难揣测出来。”

    他将嘴里的肉用一口西北烧冲下去,回味着西北烧的火辣。

    “那个人是当初七子夺嫡中,唯一一个一直站在皇帝陛下身边的皇子。对于那把椅子,或许他也是唯一一个从来没生出觊觎之心的皇子。这是大隋百姓全都知道的事,在路边随便问一位老者他都能将那段往事清清楚楚的说出来。”

    “当今陛下还是四皇子的时候,其实并不被先帝看好。当时论声望最有希望接过玉玺的,是三皇子。三皇子杨继为人善交游,能诡辩,莫说朝廷里,就是江湖上也有不少愿意为他死的豪杰。仗义疏财,从不吝啬用自己手里的特权来帮助别人。所以在朝廷里,在百姓中,杨继的名声一直很好也很高。”

    “能与杨继争夺皇位的另一个炙手可热的皇子,就是长子杨雄。他是正宫皇后的长子,皇后当时对他格外的喜欢。有后族为其撑腰,手下自然也少不了臣子辅佐。后族在军中极有威信,所以皇长子杨雄比起人脉广阔的杨继有把握继承皇位。”

    “但是杨雄这个人很高傲,仗着有后族的支持就有些不知收敛。以至于后来皇帝渐渐的对这个背地里没少欺男霸女的长子越的厌恶,是皇后苦苦撑着才没让杨雄彻底倒下去。”

    “因为皇帝对杨雄的厌恶,所以三皇子杨继越显得出类拔萃。”

    方解喝了一口酒,笑了笑说道:“这段故事,便是边城樊固的百姓都知晓。但其中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就谁也说不清楚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大隋皇帝从来不会对选太子的事遮遮掩掩,他喜欢自己的孩子们凭真本事去争。所以流传出来的故事也就不少,不似前朝那样,所有事都是在暗地里干出来的。”

    老瘸子笑了笑道:“这些事大部分都是真的,诚如你刚才所说。大隋的皇族和前朝皇族最大的不同在于,不会满嘴标榜仁义道德但背地里尽干些yin暗冷酷的事。大隋的历任皇帝挑选太子,都是堂堂正正的选择最优秀的子嗣。皇帝甚至鼓励皇子们争一争,但仅限于明面上凭真本事的争。”

    方解点了点头道:“毫疑问的是,当时谁也没有看好当今皇帝能坐上那把椅子。先帝病重,临终前还没有选定太子是谁。正领兵镇守东疆和东楚国谈判规划国界的大皇子杨雄得知先帝病危,带甲士五千从东疆星夜兼程赶了回来。”

    “而当时三皇子已经胜券在握,甚至在先帝病榻前最得宠的几位老臣也站在他那边。得知大皇子领兵归来,三皇子派当时同样站在他那边的陛下带人拦截。陛下直闯禁宫太极大殿,带走了调兵虎符。调天子六军的左武卫jing兵出城拦截大皇子,半路上被七皇子杨奇追上,谁也不知道当时杨奇和陛下说了什么,但陛下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才下了决心。”

    “陛下带着左武卫的jing兵半路截住大皇子,以违抗皇命擅自带兵返京为由将大皇子扣下。然后立刻带兵返回didu,三皇子下令didu所有城门关闭,是七皇子带着二百六十家奴,守住一座城门一直血战坚持到陛下带兵归来。那一战,二百六十家奴,只活下来十九人。七皇子身负重伤十三处,其中三处前后通透。”

    “陛下带兵直入太极殿,将所有臣子全都困住。老纳言苏维在先帝病榻前问,谁来继承皇位。当时恰好陛下带甲进门,先帝看了一眼三皇子又看了看陛下,然后伸手指向陛下。”

    “虽然那些老臣愿意让三皇子继位,但先帝遗命不可违背。于是陛下登基,三皇子被贬为庶人,配宁安塔戍边。大皇子被贬为违命候,永驻南疆信水城不得出城一步。罗耀一直在南疆镇守,未必没有监视大皇子的使命。”

    “七皇子杨奇……就是红袖招的东家,对吧。”

    说完这句,方解看了老瘸子一眼。

    老瘸子叹了口气道:“这些事,绝不是路边随便一个老头子就能说的出来的……方解,你到底如何得知?”

    ……

    ……

    方解知道的这些,都是李孝宗跟他提起过的。在边城樊固,能和李孝宗坐下来喝酒聊天说话拘束的,也就只有方解一人。李孝宗虽然只是李家庶出的孩子,但想要知道这些内幕并不是太难的事。当时七子夺嫡闹得那么热闹,哪个世家能置身事外?

    其实说白了,皇子夺嫡,拼的还是自己背后的实力。

    而之所以李孝宗知道的这般详细,是因为当初左祤卫大将军李乱是为数不多站在四皇子杨易身边的人。

    若不是如此,李乱凭着战功就想把李家带入一流世家的行列也是难如登天。

    陛下向来是一个有恩报恩,有仇必报的xing子。

    李孝宗当初跟方解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和方解成为死仇。那个时候,他还一心想把方解培养城自己的心腹。李孝宗是个有大野心的人,而方解虽然年少但绝对有让他动心的本事。

    所以这样已经算不得什么秘闻的秘闻,他讲出来还能显得自己对方解很信任。

    方解对老瘸子解释了一遍,然后微笑着说道:“说起来,当时陛下能在最后时刻成为先帝选定之人,最大的功劳归于七皇子杨奇是毫争议的事。若不是杨奇千里独行跑死了两匹战马追上陛下,若不是他带着家奴死守城门,陛下……不是陛下。”

    这话他说的声音很低,不敢让其他人听见。

    这种事,乱说的话被人听了去谁知道会不会招惹来什么祸端?

    老瘸子嗯了一声道:“陛下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封七皇子为忠亲王,位列所有王公大臣之,俸禄是其他亲王的三倍,封地是其他亲王的十倍,甚至可以拥有三千完全听命于忠亲王的士兵。这恩典之隆重,大隋立国百年之唯一。就连守城门力战不退残活下来的那十九个家奴,也全都封了县子的爵位!子嗣后代,永世不服兵役,不交赋税!”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陛下登基之后的第三天,忠亲王辞去所有军职,不入朝参政,不回自己的封地,而是在长安城里开了一家叫红袖招的歌舞行。皇帝连下七道旨意,让他入朝,他偏偏抗旨不尊。皇后甚至亲自摆酒劝说,皇后敬一杯他喝一杯,皇后敬酒十六杯,他就连喝十六杯,半醉半醒,只是不肯再上殿一次。”

    方解感慨道:“世间大智慧之人,莫过于此了。”

    “但他的影响力太大,在先帝时期,忠亲王就领兵出征数次,屡战屡胜,人可敌。而且……他是大皇子的亲弟弟,大皇子失势之后,后族也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所以……难免还是会招人猜忌,哪怕他做出的决定已经表明了态度。”

    方解道:“所以我说,表面上看起来,忠亲王十年前离开长安消失踪,红袖招被另一位亲王殿下驱逐,这事怎么都和陛下脱不了关系。如果陛下念着情分,怎么可能会对红袖招的事一句都不过问?”

    老瘸子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微微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事?”

    “我这些年所闻,陛下虽然是大隋历代皇帝中脾气最温和的一人,但绝不是没魄力的人,如果他要对忠亲王动手,不会用让人失踪的这一招这么幼稚,然后立刻迫不及待的把忠亲王的产业赶出didu,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做太明显了?”

    方解想到在didu城外镇子里看到的道宗红袍神官一指地陷的那一幕,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一个算遗策的皇帝,怎么可能当初犯下那样低级的错误?

    “他要是想除掉忠亲王,必然会除根……而且,也不会用这么没水准的办法。”

    老瘸子愣住,想了想说道:“忠亲王的家眷一直过的很好,封地也没有动。每年陛下都会有不少赏赐,虽然忠亲王封地里只剩下了一群老家奴。我一直以为,这是皇帝内疚……”

    “内疚?”

    方解笑道:“真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怎么会内疚?”

    老瘸子嗯了一声,脸sè有些难看。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当初红袖招被迫离开didu城,是另一位亲王做出来的事。皇帝没阻止,说不定是皇帝根本就来不及阻止。那位亲王有忠亲王压着,哪怕忠亲王不上朝不参政也轮不到他出头,所以在忠亲王失踪之后他就以为自己抓着机会了。皇帝再想管的时候已经晚了,而为了维护自己另一个弟弟的脸面,皇帝也不能将被逐出didu的红袖招再请回来。”

    他脑子里仔细思索了一遍之后说道:“也许这才是真相,红袖招被遣散的事,只是某个白痴王爷为了表忠心为了博上位而干出来的白痴事,他以为忠亲王没了,皇帝就会借机除掉忠亲王的实力,没想到……马屁没拍好。”

    老瘸子脸sè一变,犹豫了一下说道:“似乎……当年把红袖招逐出didu的那个王爷,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有用他。虽然还位列亲王,却实打实一个没权的闲散之人。”

    “凡事,只要肯用心去看,应该都能看得清。”

    方解很臭屁的总结了一句。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酒喝干,肉吃完,话已尽,恰到好处。

    “明儿一早你来红袖招后院,我传你一式刀。”

    老瘸子起身,微醉,所以走路有些晃。

    方解起身,没醉,走路依然四平八稳。

    但微醉的其实真没醉,而看起来没醉的,真的醉了。

    为了那一式刀,方解可不仅仅只费了一番脑子,他从来不是一个能喝酒的人,那么大的一个酒葫芦,空了。

    息画眉看了一眼走远的方解,又看了看打着酒嗝的老瘸子。

    “想帮他?”

    她问。

    老瘸子嘿嘿笑了笑:“投缘,对脾气……他是个没修为的废物,进演武院比试还不得让人随随便便就能揍成猪头?好歹是从樊固一块出来的,比一场输一场再被人打成残废,我也跟着丢人……一式刀,好久不用,也该见见光了。”

    “这礼重了。”

    息画眉认真的说道。

    老瘸子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靠在门框上竟然很就睡着了。喃喃的低估了几句,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是醉话还是梦话,可终究有些耐人寻味。

    “地干土裂怪不得苗子歪,多浇水再洒上粪……还有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