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一起死
天气已经越来越热,哪怕开着子屋子里也闷的让人有些心烦意乱。最)一连喝了两杯凉茶,罗蔚然还是觉着心里好像有一股火在烧着。从畅春园陛下居住的穹庐回来自己住处之后,他就没有再走出书房。
坐在他对面的情衙镇抚使侯文极忍不住笑了笑道:“人都说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罗蔚然性子沉稳,处变不惊,临危不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今儿这是怎么了,你已经在屋子里最少转了十个圈了。”
“临危不乱,那是危的不够。处变不惊,那是惊的太小。至于泰山崩于前……和陛下瞪眼睛相比屁都不算。”
罗蔚然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事若没有布衣,好办。”
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道:“最多是把以前布下的那些小局咱们自己都破了,虽然当初是我把他送到你手里进了情衙的,但进了你的门他就是你的人,你们两个现在关系比他与我关系要亲密,我今儿对布衣说你最多给我三天面子……你给不给?”
“扯淡”
侯文极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你也说了,布衣现在是我的人,用的着我给你面子么?他那个性子你我都了解,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顺了眼的弟子尤其还是个女子,要是他那股执拗的劲头上来,他真就敢带着人逃出长安找个鸟都不拉屎的偏僻地方藏起来。在咱们眼里,朝廷的事,陛下的事放在位,可他……那些年的牢狱根本没把他的性子压下去。”
罗蔚然叹道:“我只是一直在想,冒这么大的风险,值不值得。”
“卓布衣做事,从来都是愿不愿意,哪里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说法。”
“要不囚了他?”
罗蔚然道:“等事情妥了之后,大不了咱俩一块给他赔礼道歉。”
侯文极忍不住笑:“囚他?十年监牢,他在铁壁铜墙里明悟画地为牢的手段,真要是动起手来咱俩谁也不是他对手。”
“留沐小腰,其他几个人不留。”
罗蔚然现自己的头越来越大,说话也越来越犯傻。
“那个叫沉倾扇的女人一旦死了,方解这个来历神秘的家伙必然不会消停,他不老实,你能不杀他?杀了方解,沐小腰就会跟着一块死,到最后还是一个都不剩。”
“为了一个卓布衣,竟然让咱们两个在这苦恼。”
罗蔚然在椅子上坐下来,苦笑道:“我就怕陛下其实根本就知道咱们两个是知道实情的,陛下给的七天时间,非是让咱们自己看着办。”
“敢闯兵部,杀一百零四人……就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们。”
“不对!”
说到天王老子的时候,罗蔚然的眼神猛然一亮。
“别人不知道,但你我还有陛下知道……方解和那个人在樊固有过交集,如果咱们把那个人推出来当挡箭牌,你猜陛下会不会开一面?比如……咱们可以说,方解是那个人的徒弟?”
侯文极微微一怔,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倒是可以试试。)”
他喝了一口凉茶后继续说道:“毕竟咱们之前布下的局已经成型,虽然方解不过是咱们局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子,以后用不用得到都不一定。但既然有机会能把咱们辛辛苦苦布置下的局面保住,还是试试的好。”
“咱们大内侍卫处,一直不能插手军方的事。”
罗蔚然道:“好不容易找到个契机,就这么被破了确实让人有些不甘心。文官,武将,大内侍卫处……文官和武将有矛盾,文官和咱们有矛盾,武将和咱们还是有矛盾,陛下从一开始就让咱们站在朝臣的对立面,看起来咱们大内侍卫处风光限,可一旦文官和武将联起手,陛下也不会一味的回护咱们。”
侯文极忽然想到一个和议论的事关的事,忍不住问道:“当年你为什么会选择留下?若是你不接这个差事,现在依然行走江湖,只怕名声比现在要响亮的多。纵意恩仇,多爽的日子你就不留恋?穿上这身飞鱼袍,再也别想事事随心所欲了。”
罗蔚然摇头:“师兄弟四个,总得有一个要留在陛下身边。”
他神情恍惚了一下,奈的笑了笑:“我当初本以为是他会留下,毕竟他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可十年前他一走了之,临走的时候交待我陛下的安危交在我手里,我没有任何理由对他说不,我也说不出口。”
“你们师兄弟四个,如果聚在一起能不能铲掉大雪山半座山头?”
侯文极好奇的问。
“他一个人就够了,何须四个人?”
罗蔚然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尊敬和崇拜一点也不必那个时候少。
“十年前,他是不是去了?”
侯文极又问。
罗蔚然摇头:“不知道,但大雪山还在。”
……
……
“北辽人要对陛下称臣,蒙元的人心里自然不痛,于是兵攻打了边城樊固,却又被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率军击破。蒙元贼子心有不甘,于是派绝世高手潜入兵部试图盗取大隋边军布防地图,而盗取地图,自然是要对大隋动兵。蒙元的高手潜入兵部之后,被值守的武官察觉,混战之下,兵部损失一百余人,但也杀伤蒙元派来的高手,阻止了蒙元人盗取地图的行动。”
罗蔚然把对皇帝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回想起不久之前站在凉亭外面他甚至不敢看陛下的脸色,有那么一刹那,他觉着自己会因为这样的答案被皇帝的雷霆之怒活活烧死。
罗蔚然的可怕之处在于他的手里握着大内侍卫处这样的朝廷名-器,而陛下手里握着的是整个江山社稷的神器。
听到罗蔚然是这样回答皇帝的,侯文极忍不住拍手赞道:“若是换了我,未见得当时就反应的过来。万事俱备,陛下现在欠缺的就是一个足够的理由啊……你说,一旦朝廷将蒙元帝国派人夜袭兵部衙门的事宣扬出去,大隋的百姓会是什么模样?朝廷里那些大人们,又是怎么样一番姿态?”
“到时候开战的呼声能让长安城的城墙都摇晃起来。”
罗蔚然认真的说道:“大隋的百姓,会不惜一切代价支持这场战争。如果需要,他们会拆下来自己家里的门板给士兵们当盾牌。如果需要,他们会熔掉自己的锄头为士兵们铸造兵器。如果需要,他们也绝对会手持木棒叉子跟在大隋军队后面往前冲。”
“大隋百姓也好,朝臣也好,自己在家里怎么勾心斗角都没关系,一旦涉及到了对外开战,每个人的心都能贴到一块去。”
侯文极嗯了一声道:“所以,现在这个时候兵部衙门被人从外往里用剑犁地一样犁了一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是因为北辽人的事,因为樊固的事,百姓们对于这场战争的支持远不如兵部被屠这个理由好。”
“陛下这个赌,押的太大了。”
侯文极感慨道:“论这一战怎么打,都不会是一件战决的事。蒙元的国力太强横,事实上大隋没能力彻底打赢蒙元。所以,这场战争打的就是初期的目标,用最的度打赢第一战,然后用漫长的时间来守住胜利的果实。或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蒙元人忘记报复。”
罗蔚然从盘子里捏了块点心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战争的事,你我参与不进去。”
侯文极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看着外面说道:“那就继续说眼前的事。”
“你就不能等我吃饱?”
罗蔚然奈道:“好不容易暂时忘了这事,再提,又吃不下东西了。”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个方解到底什么身份。”
侯文极回头说道:“但……什么都没查到。”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外面的侍卫步跑了进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侯文极之后连忙行礼,侯文极问了一句什么事,侍卫说有人求见指挥使大人。
“谁?”
罗蔚然在屋子里问了一句。
“一个道人……年纪不大,个子不高,很胖。”
罗蔚然脸色微微一变,看着侯文极苦笑道:“最难缠的那个还是来了。”
……
……
“我得走了。”
方解将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好,然后拿起笤帚开始清扫屋子,他一边扫一边说道:“我本来不想说谢谢,因为这两个字太虚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做些什么,救命的恩太重……但是现在,我只能对您说声谢谢,其他的事只怕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弯着腰,动作有些僵硬。
吴一道点了点头,没挽留。
“这个时候,我不敢留你……抱歉。”
方解直起身子看着吴一道笑了笑道:“换做是我,也不敢。”
“方解……你到底什么来历?”
吴一道问。
方解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我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信么?事实上,我比你还想知道,但我已经糊涂了十五年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继续糊涂下去。”
“现在出了意外。”
吴一道说。
方解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个意外。”
他将屋子扫的干干净净,然后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服,站直了身子,抱拳,弯腰,行了一个很隆重肃穆的谢礼。
“告辞”
他说。
“我本来以为自己捡了个宝贝,没想到捡了个烫手的山芋。”
吴一道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什么。方解脸色平静的走出屋子,大犬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两个人走出吴一道的宅子,然后脚步开始加。转过几条街道之后,看着红袖招那座三层木楼,方解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很紧张,可事实上竟然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我一直不喜欢沉倾扇。”
他一边走一边说。
大犬点了点头道:“我也不喜欢,我还是觉得小腰不错。”
“为了一个不喜欢的人,陪着送命,值吗?”
方解问大犬。
大犬嘿嘿笑了笑道:“别劝我,没意义。”
方解嗯了一身,真的不再劝。
他们两个走进红袖招,那些下人们或是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所以微笑着与他们打招呼,他们两个客气的回礼。一直走进后院,他们就看到了坐在一间房子门前一口一口喝酒的老瘸子。
“我回来了”
方解说。
老瘸子点了点头,然后问:“想好了?”
“没什么需要去想的。”
方解回答。
他推开房门,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沐小腰。她身上还穿着那身很漂亮的飞鱼袍,但方解知道这身衣服现在已经失去了本应有的意义。
他缓步走到床边,看着那个躺在床上虚弱的如同纸人的女子。从沐小腰手里接过药碗,他在床边坐下来看着连眼睛似乎都没力气睁大的女子说道:“白痴……我一直以为你是天下第一等聪慧的人,现在看来原来是天下第一等白痴。”
他喂药,她张嘴。
“白痴会不会死?”
躺在床上的女子问。
“会”
方解点头,然后笑了笑,很轻松:“大家都会死,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