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打机锋
为了能欣赏到外面舞台上息大家的流花水袖,雅间的门并没有关闭。一楼大堂中间的舞台几乎与二楼等高,所以一楼二楼三楼的人都能很舒服的欣赏演出。小丁点在台上说了几句场面话后随即下去,下人们继而上去布置舞台。
“觉晓,以前你可过息大家的流花水袖?”
怡亲王杨胤笑着问道。
屋子里只有方解他们二人,杨胤的随从都站在门口两侧。他是红袖招的常客,所以下面的客人们都知道红袖招二楼的那个雅间平ri里就给怡亲王留着。众人见方解走进去,难免有些感慨。
都说方解是一步登天,一个樊固边军小卒,拿下演武院考试九门优异,非但得到了陛下的赏识,便是朝中诸多重臣也开始拉拢这位寒门出身的青年才俊。有人曾经说过,十年之后的朝堂,或许便是方解的朝堂。正如退居礼部尚书之前的怀秋公,有足足二十年的时间稳居朝臣首席。
他自陛下登基之后才以自己年迈为由,请求告老还乡。陛下不准,怀秋公再三坚持之后,也只是将他改任礼部尚书并没有发离朝廷。要知道在陛下登基之前,先帝对怀秋公的倚重已经到了令人震撼的地步。
朝廷政令,多出怀秋公而非先帝,且先帝对其深信不疑。
大隋朝廷不设宰相,三省官员分担宰相职权。但在怀秋公最风光的那二十年,他虽不是宰相但行宰相之权。满朝文武皆在其之下,许多事都是先报怀秋公再报给先帝。这样的信任,历来很少出现在任何一位帝王身上。
而往往能得到一位帝王信任且赋予其巨大权力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怀秋公聪明之处就在于,新帝登基之后他立刻将自己的权利都放了出来,甘愿退下来,这样一来就省去了许多麻烦。皇帝不必因为要收回来权利而不得不对他有所举动,他也能落个好结局。三朝老臣的名声一直都那么好下去,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有人说人越老越贪恋权利,怀秋公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急流勇退更值得称颂。
怀秋公是真宗皇帝捧起来的典范,方解是当今陛下捧起来的典范。趁着方解还没有真正发迹起来,多走动多拉拢,付出的不多,将来的收获说不定能让人惊喜。
连怡亲王杨胤都要主动亲近,谁还能否定了这个年轻人将来辉煌的前程?
心怀嫉妒的大有人在,但不会影响他们准备欣赏流花水袖的激动心情。方解走进怡亲王的雅间是方解的生活,他们站在楼下仰望舞台风景是他们的生活。方解总说自己是站在山脚下仰望云颠的小人物,可到了现在,悄然间,在下面那些人眼中,他已经离开了山脚迈步于半山之际。
方解着外面那些手脚麻利布置着舞台的下人,谦卑的回答道:“回王爷,学生确实是第一次有幸能到息大家的流花水袖。承蒙王爷的抬爱,不然学生也没有这个眼福。”
杨胤摆了摆手微笑道:“你不必谢孤……这也是孤第一次流花水袖。红袖招开业的时候孤跟息画眉要来一次邀请息大家演舞流花水袖的机会,这一次机会孤可舍不得轻易使用。总觉得这天下第一等绝美的舞姿,需要一个能与孤同样懂得欣赏的人一起品味才最是享受。”
“孤本来想着,邀请怀老与孤同赏。但仔细一想,怀老那么老,哪里还懂得欣赏什么美人倾城一舞?想来想去,终究是不得一同伴共赏。今儿在这偶然遇着你,孤立刻就觉着可以把这唯一的一次机会用了,哪怕以后再无机会到息大家的舞技也不会后悔。”
方解连忙起身施礼道:“学生惶恐,怎么担得起王爷如此赏识?”
杨胤道:“坐下说话,在这红袖招里个舞听个曲儿若是还这么多礼节规矩,多无趣?孤xing子直接爽快,可不喜欢那些让人厌烦的礼数。出来玩就是玩,你别把孤当亲王,孤也只把你当一小友,不好?”
“学生怎么敢冒犯。”
方解依然很规矩的回答。
杨胤的脸sè微微不悦道:“年轻人该洒脱的时候就要洒脱,拘泥于身份礼数才是小家子气。孤若是如你一般,难道随便聊聊得端着架子说话也要骈四俪六?”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道:“学生知道了,只是唯恐因为不会说话,而惹得王爷没有了舞的兴致,学生出身寒微,也没见过什么世面,难免会有些拘束。”
“觉晓,你这后生哪儿都好。有拼劲,有韧xing,知进退,懂尊卑…将来的朝廷里,自然有你一席之地。孤虽然不在朝堂,但好歹比你大了许多岁见过听过的都比你要多,比许多人都要多,所以若是你愿意,不妨多到孤府里来走动。孤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也希望大隋多一些你们这样的人报效朝廷,报效陛下,所以,能指点你的,孤也不会吝啬。”
方解心里微微一动,心说总算说到正题了。
他连忙垂首道:“学生ri后,定然少不了叨扰王爷的地方。”
听到方解这句话,怡亲王杨胤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很好……我就说你是个知进退识时务的人,果然没错。”
……
……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两声鼓响。怡亲王杨胤笑了笑指着外面道:“坐在这里也不真切,凭栏而观如何?”
“学生遵命。”
方解起身,让开位置请杨胤先走出去,他跟在后面出了雅间房门。两个人并排站在二楼,手扶着栏杆向那舞台上。民间游戏,开场锣退场鼓,但红袖招却是相反,开场之际是几声雄浑大气的鼓声,退场之际倒是清脆的铜锣响。
“战场之上,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红袖招虽然多是女子,但行事却透着一股肃然严谨的作风,一曲舞尚且如此认真端正,怎么能不红火?”
杨胤闻鼓声而赞,眼神里都是欣赏。
方解很久之前就知道红袖招这鼓响压场的规矩,却从来没有与战场上的金鼓之声联系过。人都说怡亲王杨胤是个雅人,来多半不假。这十年来杨胤才名雅致播于长安,总会有几分真xing情在内。
随着鼓声消散,十二个身穿红sè长裙的女子率先登台。这十二人皆是二八妙龄,纤腰长腿,如凌波仙子般漫步登台分列两边。待她们站好之后又是三声鼓响,紧跟着乐曲奏响,不知道红袖招是用了什么手段,登台那阶梯道上忽然冒出浓浓白烟,如浮云起,乐声悠扬,将这大堂衬托如琼楼仙宫一般。
所有的客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等着那绝世倾城的人儿登场。
乐声响起之后,白云漂浮之际。那女子赤着足,穿一身紫sè流云长裙,缓步而行,莲足轻踏,登上台阶如翩然飞升。明明只是个舞女,可无论怎么她都那般圣洁,真如凌波仙子下了凡尘。
没有一个人叫好,因为所有人都唯恐坏了这仙宫气氛。这个时候,不管是真雅之人还是真俗之人,全都聚jing会神的盯着如飘上舞台一样的妙曼身姿。仅仅是这登台,就让人过目难忘。
“薄汗轻衣透瓷肤,杨柳细腰盼美目。霓裳乍入盈盈舞,红白增减巧施朱。”
杨胤手扶着栏杆,着那女子不由自主的赞了几句。这或是算不得一首漂亮的诗词,但信手拈来,方解认为自己还是做不到的。这种应景吟诗的事,非真正sāo-人干不出来。方解认为自己是个粗人,但离sāo-人的境界还差了许多。
息烛芯之美,是那种哪怕是一个流氓了也会心生怜爱的美。一个女人,若是仅仅凭着相貌就能洗涤他人的心灵,那么只能说她得到了上天最大的眷顾。
到现在为止,在方解来唯一能与息烛芯媲美的女子,便是那个行事越发变得妖异的沫凝脂,方解初见沫凝脂的时候惊为天人,总觉得纯情青稚莫过于她。但此女进了长安之后,便毁了方解的好印象,处处透着一股妖xing,尤其是今ri在方解铺子门口,方解甚至觉着她就是那个祸国殃民的妲己。
一舞长袖动,流云惊仙神。
谁能睹这一曲流花水袖,此生无憾。方解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人,他是在电视机里见过太多美艳之物的。可即便如此,他第一次息烛芯舞动流云的震撼,远大于第一次在电视机里到那曲千手观音。
“金樽佳酿,谈笑xing情,拥琴扶笛,横卧幔松,朦胧初醉,佳人轻动,紫衣游舞,妙在阙中…来人,赏!”
杨胤似乎是心情极好,竟然做了一首不伦不类的歪词。
他笑着说道:“若是赏些金银之物,显是轻蔑了息大家这绝世之舞。”
想了想,他将腰畔玉佩解下来说道:“此物乃是孤前阵子进宫瞧见向陛下求来的,西域籽玉,东西本就上乘,再加上出自宫里乃是陛下时常把玩之物,拿到外面就是无价之宝。来人,送到小当家手里,就说孤给息大家的谢礼。”
青衣小帽的随从连忙上来,双手接过去快步离开。
“孤可还算豪爽?”
杨胤笑着问方解。
方解道:“王爷先赏了东西,后面的人只怕没什么拿得出手了。”
杨胤哈哈大笑道:“其实许多人就是不开,手里攥着的东西觉得金贵便舍不得松手放开。殊不知今ri的金贵东西,比起明ri的锦绣繁华要差上千万里。若是懂得放开一些东西,才能得到更多更美的东西。若是眼光一成不变的盯着身前三尺,又怎么得到今后三年?”
“觉晓,你觉得孤说的对不对?”
他眯着眼睛着方解问。
方解心里一叹,心中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不过……这种朝廷纷争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即便猜到也只是心中顿觉悲凉愤恼。他本还不解为什么以怡亲王的身份之尊贵,这么急着拉拢自己。仔细琢磨一下杨胤之前那些话,再想想现在最大的那些事……一起都随即变得清晰起来。
有些事锋利如刀,方解现在不敢碰。
也不能碰。
“学生是个眼浅的人,不到王爷的那么远。能清身前三尺,学生就算长进不少了。”
方解笑了笑:“若是再能到身后三尺……功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