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五章新鬼
柳州
或许是因为某种男人骨子里一样的东西,胜屠今天也换上了皇帝的龙袍。
在以往指挥征战的时候,他即便登基称帝也还是喜欢穿着原来的铁甲。有时候人的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他一直想抛开所有和罗耀有关的事,甚至自己的过往。但,这身陪伴了他多年的铁甲却一直没有被他抛弃。
又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总会有些什么不想抛弃。
站在城墙上,胜屠的脸色看起来格外的平静。城外的号角声声声入耳,看不到尽头的朝廷人马黑压压的铺了过来。而在这一刻,胜屠没有选择死守。柳州城太小,可容纳的士兵不多。而他手下的兵力并不比杨坚要少,再加上他自己所说的一个男人的尊严一个皇帝的尊严,所以,他选择了在城外列阵。
双方的军队将实视线可及范围内的大地全都铺满了,看不到了大地的土黄色,全都是人。
也许,这场战争决定胜负的关键并不在那加起来数十万人的军队中,而是在杨坚和胜屠这两个人身上。可是,这个时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不是朝廷平叛的战争,而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既然是战争,就从来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尤其是,两个雄心万丈的男人。当决战到来的时候,这两个人牵动的又何止是百万大军?还有无法数计的百姓,都会因为这场战争而改变命运。
杨坚也好,胜屠也好。
他们都想击败对方。
而击败,绝不仅仅是两个人在修为上的比拼。
城外双方的人马已经列阵完毕,中间相隔不到二里。
这短短的一段距离,一会儿之后,或许就会变成修罗场。
胜屠没有从城墙上下来,而是选择站在这个高处指挥。在他身后,一个魁梧的大汉手持一面巨大的旗帜。下面各军之中都有人负责瞭望,以便第一时间清楚胜屠的指挥。
“陛下……”
胜屠手下一员大将刘友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为什么不直接把火器营派上去?咱们的火器威力巨大,一会儿敌人进攻的时候,只要以火炮压制,朝廷人马必然被震撼,到时候趁着他们军心起伏之际反攻,或可一战而胜。”
“朕要灭的不是那些蝼蚁。”
胜屠举起千里眼,看向远处杨坚军队中最中间位置上,那四四方方列阵的军队。那是一支很特别的人马,即便离着这么远也能一眼看出他们的不同。铁甲军,杨坚手下那支来历不明但战力无双的军队。
“火器营的建造没有达到朕预期的兵力,对付杨坚的铁甲军不会那么轻易。火枪的威力不足以穿透那身沉重的铁甲,唯一能让铁甲军难以应付的就是火炮。而咱们手里火炮的数量并不多……”
胜屠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传令下去,按照朕之前布置好的应战,但凡有人玩忽懈怠,不尊号令,不用杨坚的人去杀,朕第一个先杀了他。”
“喏!”
传令兵连忙分派人去各军。
“吹角了!”
刘友听到对面大军之中有号角声飘起来的时候脸色不由自主的变了变,说实话,到了今天这个时刻,若是说不紧张那是实打实的谎言。不仅仅是他,也不仅仅是胜国的军队,朝廷人马那边何尝不是如此?
紧张
紧张到有的士兵控制不住的手在颤抖。
人都一样,在这个时刻几乎没有人能保证心平气和。即便是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的人,谁又能看到他们真正的内心深处?
“陛下,敌军真的没有动用铁甲军!”
刘友举着千里眼一边看一边说道:“左右两翼大约各有两万人马出来,敌军中军未动!”
“中规中矩。”
胜屠嘴角往上勾了勾:“杨坚用兵,自诩为天下无双,其实不过如此。当初他能夺了中原这片天下,其实只是时势造英雄。以他个人领兵的能力,比起太宗年间的大将军李啸要差的远了。当初他争雄天下的时候,若不是靠着万星辰手下的江湖势力,再加上通古书院在背后的大力支持,他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的得天下?”
刘友点了点头道:“两翼猛攻,逼咱们将后队兵力往两翼支援,然后缠住大部分兵力,再以铁甲军猛击中军……这样的策略虽然算不得高明,但也毫无破绽。”
“让两翼出击,迎上去打!”
胜屠摆手吩咐。
那个魁梧的大汉随即舞动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城外
瞭望手立刻传达了胜屠的军令,两翼指挥的将领随即将横刀抽了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将催动战马在阵前奔行,一边策马一边大声喊道:“生死荣辱,今日一战!赢了,你们的明天就是荣华富贵!输了!你们根本就没有明天可言!到了这会儿,所有人都应该明白,只有向前,唯有向前!”
“杀!”
他将横刀往前一指,胜军随即朝着扑过来的朝廷人马冲了过去。
……
……
刀刀见血
拳拳到肉
双方的军队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今天这一战事关生死存亡。两边都有一个穿龙袍的人在指挥,双方早就已经是生死不共戴天的仇敌。虽然,这仇恨来的似乎有些没有道理。
隋军中
杨坚站在一个木头搭建起来的可以移动的巨大高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已经展开的厮杀。
“胜屠主动迎击,是担心两翼被绞住待我攻打他中军的时候抽不出兵力侧翼。由此可见,他并没有什么自信。”
杨坚伸手指向对面胜军:“传我的军令,把敌军两翼杀出来的人击溃,然后驱赶败兵冲击敌军本阵。”
“喏”
号角声声呜呜的响了起来,指挥进攻人马的隋军将领知道杨坚的军令有多严肃,如果这一战他们在一开始不能完成杨坚的布置,那么只怕他们离死也不远了。
“杀光他们!”
一个隋军将领大声呼喊着往前冲,双方的军队如两股洪流一样狠狠的撞击在一起。一方是身穿黑色号衣的大隋军队,一方是身穿红色号衣的胜军。一黑一红,两片浪潮对撞在一起,立刻掀起来一片血浪。
噗!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胜军士兵被敌人一刀捅进小腹里,因为惊恐害怕,他呼号的声音显得格外凄厉。其实在战争开始之前,站在阵列最前面的人全都明白,自己……将是第一批倒在这片大地上的人。
横刀从小腹里抽出来的时候,血如泉水一样往外涌。小腹里的血红的有些发黑,还带着一股子钻进人鼻子里就挥之不去的臭味。这个士兵在中刀的那一刻就感觉身上的力气随着血液流走,他下意识的想堵住伤口,可是血却从他手指的缝隙里不停的溢出来。
他不敢松手,因为很早之前就有人告诉过他。如果肚子上中了刀要立刻捂住,最好是撕下来衣服紧紧的勒住,不然肚子里的内脏一旦挤出来,再想塞回去就难了。捂住不让内脏往外流,还有活的机会。
在这一刻,他脑子里全都是老兵对他说的这些话。他第一时间倒在地上装死,手紧紧的捂着伤口,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倒地装死的话,后面的敌人就会一刀接着一刀的砍过来。双方人马对冲,其实根本就没有缠斗的时间。两边一接触就是一刀,一刀杀了敌人就杀了,杀不了也不会回头追着砍,因为一旦回头,后背就暴漏给了敌人。
所以,双方交战,其实就是挥舞着刀子往前猛冲,一直冲到双方的人马彻底搅在一起,难分彼此的时候。
毫无疑问,这个士兵的第一选择是正确的。在中刀的时候他立刻倒下去,捅了他一刀的隋军士兵果然没有停留,而是冲下下一个人。最初的冲锋就是这样,双方的士兵在接触的一瞬间就是一刀,砍不死就交给身后的同袍了。
手上的胜军士兵倒下来之后,闭着眼,不敢动。
他虽然伤口上很疼,但心里难免有些庆幸。如果不是自己忽然间想起了老兵的告诫,那么这一会儿说不定已经被乱刀分身了。
可是
他忘记了老兵的第二句话。
“倒下去之后,身体要尽量蜷缩成一团,保住头,不要趴着也不要躺着,要紧紧的蜷缩成一团,不然……”
胜军士兵想起这后面半句话的时候已经晚了……冲上来的敌人密密麻麻,后面的人哪里能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而立刻避开?第一只脚踩在他的身上过去,他立刻疼的闷哼了一声,可他又不敢大声喊,唯恐被人看出来是装死。第二脚,第三脚随即而来……
人的头骨是身体上最坚硬的地方,脚踩不碎头骨。
但是,一脚一脚的过去,就好像锉一样,将这个胜军士兵脑袋上的皮肉挫去。到他坚持不住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哪里还能起得来?鞋底把他脸上的肉踩掉,血肉模糊,鼻子已经被踩烂,嘴唇被碾掉,一只眼球被挤出来挂在脸边上……
他紧紧捂着的小腹早已经瘪了,肠子血糊糊滑溜溜的堆在一边,很快就被踩成了烂泥,靴子踩在上面,发出吧唧吧唧如踩在雨后湿泥上的声音一样。肠子从脚底下挤出来,如惊慌失措要逃走的蛇。
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刀子扬起又落下。
血在天上飞。
刀子破开甲胄的声音,人的哀嚎声,呐喊声,变成了一曲残酷的乐章。
在这个时候,阴曹地府的鬼官也许是最忙碌也是最开心的,他们站在鬼门关两边,看着排场长队的新鬼走进大门。这些新鬼,有的抱着自己的脑袋,有的拎着自己的肠子,有的失去了下半身靠双手拖着半截身子在地上爬,地上的血印那么清晰。
这些新鬼,有的是同伴老乡,有的是敌人。
他们彼此不会再看彼此一眼,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