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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不复过往

    沐广陵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方解,就好像方解之前的话如天方夜谭一样让他不能相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方解是来说这个的,怎么也没有想到方解会是这样想的。沐府和方解之间的矛盾,应该是无法化解的才对。

    “除了时间,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

    方解说。

    他站在箭楼上,俯瞰着下面的沐府大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这次带来二十万军队根本不足数,而且其中只要有三成以上是拼凑起来的。沐府现在的状况就和大年大隋崩乱之初一摸一样,才乱起来的时候,大隋的皇帝以为可以迅速将乱事荡平。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的命令根本难以得到回应。沐府在东疆经营多年,说你手里有百万兵我丝毫都不怀疑。”

    “但是,自从你不断的犯错开始,沐府的控制力就开始不断的崩坏。到现在,这二十万军队也不过是你最后能拿出来撑门面的东西了。虽然我没有得到具体的请报,不过可想而知,这其中有多少是根本没有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新兵。”

    沐广陵的脸色变了变,扭头看向一边。

    “守着自己过去的东西,绝对带不来什么希望。”

    方解看向沐广陵道:“你如果还觉得东疆依然是你的,那么今天的谈话你当做没有发生。我不会在这种场合杀你,而是在战场上。对你的策略,我只能有两个选择。第一,在战场上正面击败你,然后告诉东疆百姓你不行。第二,你臣服,告诉东疆百姓你不行。”

    方解的话很直接,直接到再一次割伤了沐广陵的自尊。

    “不好听?”

    方解笑了笑:“给你儿子留下点什么吧。”

    方解这句话,似乎击穿了沐广陵的心防。

    沐广陵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只是无声的叹息。或许他自己早已经看破,他心目中的那张九龙座椅早就已经离他远去。如果和黑旗军从暗斗变成明斗,打下去,他还能为沐闲君留下什么?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方解扭头看向沐闲君:“想杀我尽管试试,但……以前你不行,现在依然不行。”

    沐广陵伸手拉了沐闲君的衣袖,缓缓摇了摇头。

    “你不是一个很会谈判的人。”

    沐广陵对方解说。

    “我本就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给你两个选择。”

    方解重新坐下来,因为他知道沐广陵的心已经在动摇了。方解在这个世界没有父亲,但他能理解一个父亲对独子的那种溺爱。沐广陵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已经在东疆隐忍了几十年,难道真的那么迫切的想在死之前做皇帝?不,他是想为沐闲君去争一争。什么家族的荣耀,什么化家为国,这些在对儿子的感情面前都要退避。

    “如果不是有沐闲君建立了赤眉军和洋人死战,我不会来找你有这次谈话。”

    方解指向沐闲君,对沐广陵说道:“他比你更适合做一个守护者。”

    沐闲君的眉头一皱,但眼神里的恨意却在逐渐消散。

    “想想吧。”

    方解转身要离开。

    沐广陵从后面叫了一声:“给我一个朝廷的任命。”

    方解站住,回头看向沐广陵:“这个很重要?”

    沐广陵道:“拿出你的玉玺吧。”

    方解笑了,很释然。

    ……

    ……

    经历过太多事的人才会对更多的事怀疑,所以方解并不认为一次谈话就能让沐广陵变得配合。没错,沐广陵确实希望为他的儿子留下一些什么,但是这个人的心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改变的?

    方解要的,只是时间。

    接下来,他要全力以赴的准备和莱曼的决战了。

    他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富裕的兵力和沐广陵周旋,他不能让自己在后方不稳的情况下和强敌决战。就好像两个修为旗鼓相当的修行者,在准备拼出一个生死胜负的时候,谁都没有心思去顾及其他事。

    两个高手之间的决斗,如果其中一个人的身后出现了搅局者,哪怕这个搅局者的修为很渣,那么也会引起分心。

    一旦分出精力和修为戒备身后的人,或许失败和战死就随即而来。

    方解需要时间,他需要沐广陵老实下来。

    他甚至很清楚,沐广陵这样的老狐狸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方解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优越了,给沐府留下了一半的地盘,留下这二十万不到的军队,这就相当于让沐广陵给沐闲君留下了一大笔资产。

    这个条件,沐广陵必然会心动。

    因为沐广陵深知,这一仗他打不赢了。就算他从背后牵制住方解,让方解不能全力的去和莱曼决战,对沐广陵有什么好处呢?如果莱曼赢了的话,只怕接下来沐广陵要面对的更加困难。

    所以,方解早就知道沐广陵不会拒绝。

    沐广陵这样的人,早就已经不是因为仇恨就能左右选择的冒失鬼了。

    “你有把握?”

    沐广陵轻轻吹干方解刚刚写完的旨意,看着那一方大印有些失神。几乎与他同时说话的是沐闲君,不过沐闲君的视线却不在玉玺上,而是在字迹。

    “好丑”

    他说,一脸的嫌弃。

    方解面不改色的看了沐闲君一眼,然后随手把玉玺从箭楼上扔了下去,下面站着的黑衣随从伸手接住,放进腰畔的鹿皮囊里。字写的丑……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战场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确定自己十成十会赢,有些时候为了激励士气会这样说,但内心中总是有各种担忧。你也领兵多年,自然知道这道理。”

    方解没有理会沐闲君的嘲讽,而是对沐广陵说道:“其实你现在应该很高兴才对,如果我有把握,我和洋人打完之后没准元气大伤,你还有机会。如果我没把握,最起码也能把洋人拼个两败俱伤……你接下来要面对洋人的时候压力不大。”

    话很直接。

    方解今天说话都很直接。

    沐广陵等墨迹干了之后,小心收起来:“这个东西我要留着,将来说不定会有大用处。”

    “马栏山以北,山海关以东。”

    方解又强调了一句。

    “因为马栏山南边,我已经交给别人守着了。”

    “魏安?”

    沐广陵试探着问了一句。

    方解没有回答,但沐广陵知道自己没有擦错。说实话,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高兴起来。方解的强势让他不满,而魏安的背叛让他愤怒。但他不知道的是,到现在位置其实魏安还没有给方解一个明确的答复。

    “就这样吧。”

    方解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东疆之地,未离中原。”

    方解缓缓道:“你在东疆的时间那么久,沐府在东疆的时间更久,所以我相信你比别人更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当初大隋的皇帝敢信你沐府能守好东疆,我也敢。”

    他从箭楼上一跃而下。

    “完事了?”

    项青牛问。

    方解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暂时忽悠住了这个老家伙,不过他不是一个能信任的人。现在我没时间和他纠缠,先争取来时间把洋人的事搞定了再说。”

    项青牛嗯了一声:“其实你可以杀了他的。”

    方解摇头:“骂名太重。”

    ……

    ……

    “你其实不想杀他,对不对?”

    沐广陵看向自己的儿子,他的话就好像一滴水穿破了纸张滴进了沐闲君的心里。

    “你表现出来的恨意,都只是你想表现出来的。你对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仇恨可言了,对不对?你只不过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让自己看起来已经改变,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已经不想杀他了,我没说错吧。”

    沐闲君苦笑,点头:“是,孩儿确实没有杀他之心了。”

    “若你有实力杀他呢?”

    沐广陵又问。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问?”

    沐闲君反问。

    沐广陵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态度,因为这关乎到我以后的安排。你想杀他,和你不想杀他,对我来说要做的安排完全不同。”

    “不想,就算我现在有实力杀他,也不想。”

    虽然明知道是这样的答案,但是听沐闲君这样回答沐广陵的心里还是有些恼火有些难过。

    “他断了你一条胳膊。”

    沐广陵道。

    沐闲君看向他的父亲:“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就不会故意用这样的言辞来刺激我,如果你是想逼我去杀人,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去杀方解,明知道不可能杀的了他我还是会去,因为你是我的父亲。”

    沐广陵脸色一变,有一种被自己儿子羞辱了的感觉。但是很快,这种感觉就烟消云散。

    “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沐广陵问。

    沐闲君坐下来,转头看向方解离开的方向:“虽然我知道这样想很不符合沐府人的风格,但是我确实觉得他才是最正确的那个人选。我这几年一直在打探有关方解的消息,他在中原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我相信,父亲也都知道。我也一直有一件事没能确定……方解争天下,到底是不是为了他自己?如果是,他走的路就完全错了。如果不是,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我想,他心目中的那个世界,应该和我心目中的世界不一样,和父亲的也不一样。父亲争天下,想的是家族能得到什么,自己能得到什么,我能得到什么……但是看起来,方解似乎想的不是这些。”

    “你好像很佩服他?”

    沐广陵又问。

    沐闲君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沐广陵长叹一声:“连你都没有了斗志,没有了敌意……我再有斗志再有敌意还有什么用处?沐府将来是要交给你的,如果我强行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不顾忌你以后如何面对,那么将来沐府可能更加的举步维艰。”

    “父亲”

    沐闲君站起来,轻声道:“放下吧……”

    “放下?”

    沐广陵冷笑:“谈何容易!”

    “不难”

    沐闲君摇了摇头:“当我被断一臂的时候,我也确定自己不会放下这仇恨。但是这才几年,我心里已经没有了恨。我们以为的放不下,只是不想放下。当你决定放下的时候,又有什么放不下?难的不是别人不是环境,而是自己的心。”

    他知道,自己的话或许影响不了父亲,但他必须说:“也许等到您觉得可以放下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看看曾经经历的这些事,都不值一提。”

    沐广陵看着如此郑重认真说话的儿子,心里的酸楚越发的浓烈起来。这种酸楚不是嫉恨,而是失望逐渐转变为绝望。

    “沐府……不复过往。”

    他说。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