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诸部的会议终于尘埃落定,默啜所要求的进攻时间不允许他们无限期地商量下去,他们必须得尽快讨论出一个结果。而对于是攻打蓼泉还是白亭,只要沐丝不露面,朱图的考虑就只是放在战役本身上。
从这一点上来说,不管攻打哪一处,都是有利有弊的,他又不像穆恩那样有明确的政治目的,所以在这场辩论中,最终没有坚持自己的主张。会议一散,各部落首领纷纷赶回去准备,穆恩同几位要好的大部落首领交待了一番,也匆匆赶回营帐。
营帐口,几名亲兵正守在那儿,帐帘儿垂着,穆恩掀开帐帘走进去,穆赫月看见阿爹来了,赶紧从沐丝怀中坐起来,轻轻理了理鬓边稍显凌乱的秀发,神态倒是落落大方,没甚么不自在。
草原儿女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忸怩作态,在感情事上一向大方的很。草原习俗也助长了这一风气,有些两情相悦的男女,情郎夜晚钻进女子的毡包儿,女方的父母就睡在同一顶毡帐中,依照习惯,也是只当没听见的。
作为穆恩的掌上明珠,自幼在叔伯,父弟和哥哥们身边被宠大的穆赫月,做事更是肆无忌惮。穆恩假装没看见二人的亲昵,对“沐丝”咳嗽一声道:“目标已经确定了!”
“沐丝”的手刚刚抽离穆赫月的胸膛,指尖还留着一痕滑腻如水的感觉,眼见人家老子进来,神色间不免有些尴尬,赶紧佯作无事地挺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穆恩。
穆恩在他旁边坐下,从怀中摸出一支令箭,令箭式样花纹奇古,是突厥第一代汗庭时打造的,同赐予各大部落首领凭以掌管本部落,如同印钤作用的那一批令箭不同。这一批令箭三角形的顶端都镶有一颗红宝石,它的作用相当于调兵的虎符。
“你我两部兵马从弥娥川下去,攻打白亭。朱图走另一路,从两片沙漠中间的戈壁地带下去,遥相呼应,他那边还会先分兵佯攻唐人要隘居延海,以混淆唐军的判断。你与我同作一路,免得你们两人见了面又起纷争!”
穆恩说到这里。看了女儿一眼。穆赫月听到穆恩的安排,知道阿爹对情郎照拂有加,不禁开心地一笑。
可怜这位“沐丝”瞪大双眼。认真倾向着穆恩说的每一句话,凭他恶补来的一点突厥语,也没听懂什么。只有那句“白亭”,因为是汉人地区的地名,直接用的音译,让他听懂了,心中不由一喜。
穆恩把令箭交给他,嘱咐道:“你也马上回去安排一下吧,明天日出开拔,你随在我的后阵。”
说到这里,穆恩瞟了女儿一眼。加重了语气道:“出征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你明儿一早就回部落去,不许到军中相送,坏了规矩,于沐丝建功立业可是大大不益。”
“哦……”
穆赫月撅起小嘴儿不快地答应了一声。
“沐丝”捧着令箭没有动弹,穆恩说的那句“你也马上回去安排一下”他根本没听懂,穆恩见他没动。还以为他舍不得自己女儿,想再跟她腻上一阵儿,不禁皱了皱眉,摆手道:“先回去吧!这次兵事,你父对你寄予厚望。不可大意!男儿大丈夫,岂可一味儿女情长。等你打了大胜仗回来,我才好与你们完婚!”
听到这句话,穆赫月虽然大方,也不禁红了俏脸。
“沐丝”见他摆手,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站起来,向他深深施了一礼,然后又扭过头,深情地看了一眼穆赫月,穆赫月看见情郎的目光,心中欢喜,便也随之站起,雀跃道:“阿耶,我送沐丝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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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勤,听说咱们准备攻打白亭?”
离开穆恩的营帐之后,杨帆依旧戴了皮帽,竖起衣领,浑在一群侍卫当中悄悄往外走,走在他旁边的高舍鸡趁机向他问话。
会议一散,各部头领议论纷纷地离去,对于攻击地点,高舍鸡已经听他们提到过了,这件事是瞒不住三军的,回头定然要向三军公布,因为漫长的边防线上处处都是崇山峻岭,一共就只有那么几处可以通行的山谷要隘,彼此间距离很远,即便他们不说,只要一开拔,士兵也就知道要打哪里了。
不过详细内容高舍鸡却不知道,杨帆特意把穆赫月留在身边,又把她带出来,就是想通过她把穆恩的话转述给高舍鸡知道。当然,即便他不刻意去做,这位热情如火的姑娘怕也会腻在他身边的。
杨帆随便比划了几个手势,向穆赫月苦笑了一下,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穆赫月会意,连忙道:“嗯,明天日出开拔,沐丝做我阿耶的后军,随我阿耶从弥娥川攻打白亭,朱图走另一条路,从两片沙漠中间的戈壁地带穿过去,同时分兵佯攻居延海以迷惑唐军。”
高舍鸡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杨帆事先早就对此情况做了预估,虽然听不懂高舍鸡在说什么,却知道他在问什么,此时见他连连点头,知道他已把情况问到了,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
他们出了议事帐区,登上那辆牛车,穆赫月忽然探手摸入杨帆怀中,抽出那枝令箭,随手抛与高舍鸡,大声道:“喂,你拿去,通知军中副将早作准备吧。”说完揽住杨帆胳膊,含情脉脉地道:“明早你就要走了,今天要多陪陪我。”
大巫师维德恩家里,言知何微阖双目,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些什么,熊开山挂着一身铃铛,跳啊跳啊,跳得一身臭汗。
他已经跳了一个多时辰了,跳得脚酸腿软,实在坚持不住了,忍不住跳到言知何旁边,轻轻拐了他一下,言知何一睁眼,熊开山便向旁边努努嘴儿,言知何一看,沐丝盘坐在那儿闭着双眼,似乎仍在虔诚祈祷。
熊开山用嘴形对他说道:“时辰到啦!快累死啦!”
言知何哑然失笑,便从桌上抓起铜铃,“叮铃铃”地摇了摇,对闻声张眼的沐丝微笑道:“好啦,这最后一场法事总算是圆满完成啦,特勤在伤愈之前只要做到不发声、不食荤腥、每日在睡前再默祷一次,伤愈后必可无恙!”
沐丝感激涕零,连连抱拳道谢,又从怀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金豆子,言知何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来揣在怀里,沐丝便合掌退下了。
薛延陀城里今天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加热闹。
明日发兵的消息已经传开,许多部落战士趁着最后的机会到城里来喝酒消遣或者采购应用之物。商贩们知道各个部落聚拢来的战士明天就要离开,也纷纷降价促销,所以街头巷尾熙熙攘攘,到处都是行人。
穆赫月挽着杨帆的手臂,像一只快乐的云雀,一路上叽叽碴碴的说个不停,杨帆只消一直保持着蒙娜丽莎的微笑就行了,连一个手势都不用做。
穆赫月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包括一些首饰头面,其实这市场上贩卖的头面都是作工低劣、质地也不高的商品,是一般牧人家庭使用的,这位穆阿哈部落的小公主是含着金饭匙出生的,当然不会看在眼里,她只是买个心情而已。
沐丝的营帐前面,几匹骏马飞驰而至,守营的战士立即端起了武器,高喝道:“站住!”
高舍鸡一勒马缰,高声问道:“沐丝特勤可在?我等奉穆恩大叶护之命而来!”
守营士兵道:“我们特勤……带一些伤重的兄弟寻医问药去了,现在不在营中,不知大叶护有何吩咐?”
高舍鸡道:“即如此,副将可在?我有重要军情禀报!”
那守营官兵看看他们几人,缩回了长枪,其中一人对高舍鸡道:“让你的人候在营外,你随我来!”
高舍鸡翻身下马,跟着那名士卒送进大营,沐丝的副将涂魔已经在阿史德部落的人偷袭时被射死了,沐丝临时委任了另一名副将,高舍鸡见到那名副将,从怀中掏出镶了红宝石的金批令箭,双手奉上道:“大叶护吩咐,明日日出时分大军开拔!”
高舍鸡把令箭交予沐丝的副将,又把详细的计划说了一遍,便即告辞,那副将新官上任,尽职得很,立即吩咐下去,三军做开拔准备,至于伤残的战士,他也无须请示沐丝,只管丢在这里,等他们自己的亲人赶来接回去就是了,这是惯例。
大街上,杨帆和穆赫月挽臂而行,俨然一双情侣,天爱奴跟在暗处,心中暗暗诧异。她是一直尾随着杨帆的,自然知道此沐丝实为真杨帆,事实上她没有见过沐丝的模样,根本不知道杨帆此刻正在冒充另一个人。
伴在杨帆身边的那个草原女孩儿很阳光、很可爱,令天爱奴困惑的是,杨帆不可能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跟一个草原部落的女孩儿谈情说爱,这个女孩儿是谁?他接近这个女孩儿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杨帆能自由出入突厥人的营帐,他现在是什么身份?
这里边一定有很多很多秘密,天爱奴很想搞清楚这些秘密。
这时候,从大巫师家里离开的沐丝,乘着牛车,也悠哉悠哉地驶上了这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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