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李昭德再度大笑,这一次他的笑声畅快了许多,和刚才的笑声有着明显不同的味道。他摆摆手,身后的小内侍就退到了一边,李昭德翻身坐起,杨帆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口小内侍把高齿木屐为李昭德穿在脚上,李昭德便站了起来。
“圣上让你担任天官郎中,权知天官侍郎,用意不言自明,年轻人,该有些担当,不要一遇到难题,就只想着向别人求助!”
李昭德笑吟吟地说着,语气亲切,态度慈祥,就像一位家族长辈教诲着自己的子侄,杨帆方才一句话,分明就是表态向他效忠了,李昭德心中快意,对杨帆的态度也更亲近了些。
当初他冈刚知道杨帆这个人时,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冲动有余、干练不足,对他主持刑部向御史台挑战的行为不屑一顾,等到杨帆闯门怒斥、据理力争,不惜个人前程也要赴南疆阻止那班酷吏暴行的时候,他对这个年轻人便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但是钦佩归钦佩,他依旧不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什冻了不起,相对于许多精明干练、城府颇深的朝廷大员,在他眼中,杨帆始终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
如今杨帆能看出这个貌似风光无限的天官郎中之位隐藏着无穷风险,而且果断投向他这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相,他才觉得这个后生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进步。当然,这份好感,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杨帆的恭敬、讨教与效忠。
“李相可不算是外人,自晚辈弃武从文,担任刑部郎中以来,没少接受李相的点拨和栽培,如今这桩大事,还是要请相爷给晚辈拿个主意才是!”
杨帆口中自称的下官变成了晚辈,打蛇随棍上,立马亲近了一步。
旁边还有两个小内侍,照理说有旁人在,他们说话应该小心一些,可是李昭德既然毫不在意,杨帆当然就用不着掩饰。很明显,这两个小内侍是李昭德的人,权倾一朝的大宰相要收买两个小内侍为心腹,还不易如反掌么。
李昭德往外边走,笑吟吟地道:“南织选官,确是大不易呀,如果容易做,圣人也不必特意提拔你来做这个官。不过……你虽忠于朝廷、敢于任事,终究是年纪太轻,资历与威望不足,有些事怕是应付不来……。”
“李相说的是,晚辈自知不足,思来想去,满朝上下,也就只有相爷才能给晚辈点拨一二,这才登门就教。”
李昭德怡然道:“多少士子,打熬半生,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待选之官,没有空缺叫他上任。勋戚功臣、朝中权贵,五品以上官员的直系后人,可以循例荫补,可是你也明白,荫补的官大多是闲官、散官,甚至有官有职,只领一份俸禄了事!”
杨帆继续扶着李昭德,亦步亦趋,李昭德也没有要他放手的意思,他现在已经有心把杨帆收为门下,既然是他的门下,这样的态度就是杨帆应有之义。
“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挖门盗洞、求亲靠友,力争谋一个实职实权的前程?你说那些勋戚功臣、朱紫权贵会不会为了后人子嗣,竭尽所能地为他们争一个位子?”
“这还不算,诸如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诸如武三思、武承嗣兄弟,诸如众多的世家豪门,更是气势汹汹,都在盯着这块肥肉。你若能满足了他们的胃口还罢了、若是不能,这些人都要迁怒于你!”
李昭德站住脚步,指着杨帆道:“到那时,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要被他们撕得粉身碎骨!就凭你,能应付得了来自这么多方面的势力轧压、打击么?”
杨帆一脸肃穆地道:“李相教训的是,晚辈也明白,若是得罪了这么多的势力,晚辈在朝堂上将再无立足之地!”
李昭德缓缓点头,道:“嗯!你想保命,想保证你的前程,就只能让他们都满意口可是……,官职空缺一共就那么多,每个人都想多争取一席,每个人都不会觉得自己已经得到的空缺能满足胃口,所以不管你如何安排,都注定了不会让所有人满意!”
李昭德似笑非笑地瞟了杨帆一眼,道:“想尽皆予以照顾,你没有那么多的官职空缺送给他们;想权衡各方势力大小,把这块肥肉分割开来,由大到小依次分配,你就注定要得罪一部分人,可是这些势力,就算其中最弱小的,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抗衡得了的,到那时,你还是要完蛋大吉!”
李昭德拍拍杨帆的手臂,又道:“既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干脆大公无私、秉公而断,将所有够资格作官的人按照资历、名望、地位、才干排出一个顺序,根本不管他属于谁的阵营,这样如何?”
不待杨帆回答,李昭德便冷冷一笑:“这样做的话,那更是愚不可及。就算你分得公允,甚至张榜公示,把你选贤任能的标准都公布出来,让天下人全都无话可说,挑不出你半点毛病,那又如何?
的确,不会再有人利用此事做你的文章了,可是从此以后你将寸步难行!明里暗里,你将结下无数的仇敌,只要被他们逮着一个把柄、一个机会,明枪暗箭便会蜂拥而至,让你粉身碎骨!”
李昭德淡淡一笑,道:“若非这般棘手,圣人又何必把此事交托于你?因为南疆土蛮对你的亲近,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这件事一旦办完了,你也就不再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了,你明白?”
李昭德说得稍有些含蓄,但这个含蓄,只是把一些不好直白说出来的话含蓄子一下,稍有一点官场经验的人就听得懂,如果杨帆连这么明白的暗示都听不懂,那就成了真正的愣头青,这个官不做也罢。
重用杨帆,由他主持其事,一切矛盾冲突集中在他的身上,等事情按照自己的意愿解决了,再把杨帆处理掉,籍以平息来自各个层面的怨愤和矛盾,即所谓狡兔死,走狗烹。
女擎陛下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当初的北门六学士,后来的借助山东高门打压关陇世家,成功后再大力提拔寒族打压山东士族,乃至丘神绩、来俊臣、周兴等一班为她铲除登基阻力的爪牙……,
杨帆怵然道:“不瞒李相,晚辈昨日一夜无眠,反复思量,就是觉得这件事不管办得好还是办不好,于晚辈而言都是灭顶之灾口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晚辈都无路可走,也只有请李相指点迷津了。”
“力量!”
李昭待和乞地拍了拍杨帆的手臂,仿佛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正在不厌其烦、谆谆教诲着自己的晚辈:“因为你没有足以自保的力量!如果这件事,圣人不用你,而是自己来办,如何?
固然会令得一些势力不满,公给圣人造成一些干扰,但是不会有大问题,因为圣人掌握着最强大的力量,所以可以让你粉身碎骨的力量,顶多给圣人制造一些麻烦。二郎刚刚用以比喻的竹筏子很对,让你载两筐石头,你驶得动,让你载一座山,会沉的!”
杨帆亦开李昭德的手臂,退后三步,一个长揖到地,毕恭毕敬地道:“小竹筏子载不起一座山,正要借助李相这艘能载山的巨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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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出了政事堂,下意识地向宫北的方向望了一眼,九重宫阙,如在云端,富丽堂皇。“明堂”和“天堂”两座巍峨的似与天齐的高大建筑直入云宵,“天堂”中一如卢舍那大佛般带着神秘微笑俯瞰众生的巨佛,依旧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安详。
杨帆微微笑了笑:“李昭德这艘船,真的载得动这座比山还要巍峨的巨佛吗?知人易而知己难,人之最贵是有自知之明呀。
李昭德这人有才干、有能力、有势力、有威望,他如今唯一欠缺的大栅就是自知之明了吧?可惜,对权力的渴求,已经彻底蒙蔽了他的双眼!”
杨帆没有试图接近史馆,不出所料的话,婉儿此刻正在武成殿里忙碌着,以便把手头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明日开始她三天的探亲假,探望她的母亲、当然还有他。
杨帆只是向武成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举步向宫外走去。他担任天官郎中的同时也成为了显宗之主,而南疆选官,不仅仅是朝堂上的一次重大考验,也是他能否坐稳显宗之主宝座的一次重大考验。
为了演好这出戏,把新官上任的头三把火烧得漂亮,他早在长安的时候就与宁珂、独孤宇计议了许久,如今整个计划正在一步步展开,李昭德这里不出所料,接下来他还要把武三思那个魔头应付好。
“宗主,姜公子的下落还没有打听到!”
快要走上天津桥头的时候,伴在杨帆一侧的一个侍卫,轻声把最新的消息禀报于他。
杨帆淡淡一笑,道:“不必在他身上浪费太多精神,要是轻易就能找得到他,那才奇怪。等我把水淘干了,他这块石头,自己就会冒出来。当务之急,是要咱们的人撇清与什方道人、河内老尼他们之间的关系!”
杨帆早早就在洛阳开始为姜公子挖坑了,那时姜公子是显宗宗主,杨帆的目的是要把显宗在京师的力量一股脑儿挖掉,而且表面看来,绝不是他下的手。眼下计划还要继续,但是必须得做出微妙的调整了,他要在不引起姜公子警觉的前提下,把如今属于他的力量摘出来,不可与那三个神棍再有什么瓜葛。
治大国若烹小鲜,可是若烹小鲜的又何止是治国?
洛阳这场大戏,比长安那场戏难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