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镇里虎牢关前,有一家小旅馆,叫作“折家店”,因为店主姓折。
如今不比当年了,以前这儿只有西南一道深壑通往荥阳洛阳,故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成为九朝古都的门户之地。
后来地理变迁,河水改道,虎牢关再也不是唯一通路,也就没人把它当成重要关隘了。原来的夯土城关墙已经被风雨侵蚀的无影无踪,只有地上那通写着“虎牢关”三字的孤零零的石碑,记述着这里曾经的辉煌。
因为这个原因,“折家店”的生意并不算好,不过掌柜的也没打算搬迁到更热闹的地方去。折家有地,在当地算个不大不小的地主,开这家店,只是临街正好有几幢宅子,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是自己家的空房,能赚就赚些,赚不了也无所谓。
因为主家这个想法,所以这家店的生意就更不好了。
大唐天下,客栈分为三种:官办的那叫馆驿,民办的那叫逆旅,再就是寺院了,到那儿供奉点香油钱,知客僧也能给你安排个住处。
汜水镇上没有官办的馆驿,也没有寺庙,就只有民办的逆旅,“折家店”的生意在汜水镇几家逆旅里边是最差的,但要论起环境,这儿却是最好的。
这天下午,一个小伙计挑了些腊肉、菘菜、萝卜一类的东西刚进店门,远处就有一行人马过来了。
七八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骏马鞍鞯精良。马上的骑士彪悍威武,人人佩刀,中间护拥着两辆马车,马车是跑长途的大车。不过可远比一般的长途马车讲究,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远行。
队伍到了小店门口,只有一名骑士翻身下了马,到了店里。唤过掌柜的,问了问房舍的间数、有无饮食供应、有无浴室热水,有无火盆暖炕、有无马廊牧草,都问清楚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一共十二间房是么?我们全包了!”
掌柜的身材削瘦,颌下一部鼠须,很是市侩的一副模样。听了他的话,不禁面有难色:“客官,店里已经住了两位客人了。你看……”
他朝外边瞅了瞅。又陪笑道:“我瞧着。剩下的房间,把客官和您的伙伴都安置下来也够了。”
“我们阿郎喜欢清静!”
那人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颗明珠。往案板上一旋,明珠立即滴溜溜地旋转起来。被阳光一映,彩霞道道。
“掌柜的你看着办,我们只包一晚,明早就走,办成了,这就是你的!店钱,另算!”
掌柜的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颗龙眼大的明珠,满脸贪婪之色,只是稍一犹豫,他就像是生怕人家改了主意似的,一头扑了上去,将那颗明珠紧紧攥在怀里。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两位客人背着包裹从店里骂骂咧咧地出来,掌柜的在后面点头哈腰:“得罪!得罪!店钱奉还,还请两位客官多多包涵!”
等那两个客人走了,这一行人才纷纷下马,有几个人走进店来,里里外外先看了一遍,便回去车前请示了一下,前后两辆马车里的人便走了出来。
前边车上一位白衣公子,穿着一件轻裘,神情冷傲,旁若无人,由人引着直接进了他的上房,旋即便有人吩咐店家准备热水,掌柜的正想叫人去搬浴桶,却不想那侍卫们竟从车上自己搬下来一个,看得店主目瞪口呆。
等那小二提了沸水进去时,就见床榻枕盖一应物事也都被人家换了自己的,连桌椅上面都铺了一匹雪白的越溪缭绫,看得伙计咋舌不已,不过他也没乍多久,因为马上就给赶出来了。
第二辆车上下来的是一个胖大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那妇人一看就是奶妈子,却未见女主人。瞧这情形,那孩子应该是这位好洁的公子的子嗣了,谁知孩子并未被安排在公子旁边房里,却被安排在了第二排房舍最右边一间,距这公子住处最远。
听说是怕孩子万一夜里哭闹会吵了主人休息。紧接着,一群魁梧矫健的侍卫都走进店来,吩咐掌柜的和伙计们照料马匹,溜马、饮马、上厩、喂料。
到了吃饭时候,店里的厨子又被赶开,那侍卫群中专门有一人到了厨房,把那锅刷的好象都薄了一层,看得掌柜直心疼,然后人家自己先做了两道菜,做了些米饭面食,用自带的餐具盛好,端去了那位甚有身分的主人房间,随即才让店里厨子给随行侍卫们做饭。
虽然这些人的谱儿看着挺大,却没有颐指气使、碴碴乎乎的,他们说话都很斯,也没有贪杯嗜酒的,掌柜的已经得了一颗明珠,又见客人们规矩的很,自然是眉开眼笑,因为他们先前过于讲究所引起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天还没有暖和起来,夜晚时候镇里就冷肃,这家店又地处偏僻,而且被人家整个儿包了,没有夜里不睡,招妓饮酒、赌钱吃喝的事情,所以尤其显得寂静。大家都是一夜好睡,直到公鸡啼喔,旭日东升。
几个侍卫先起了床,装束整齐,到后院看了看马,吩咐小二套车,这边还是客人自带的厨子进了厨房,又把锅底刷薄了一层,然后煮菜做饭,侍候好了主人的饮食,拿食盒装好提去主人房里,随即才吩咐店里厨子做饭。
饭菜做好,摆了两桌,先前不曾露面的几个侍卫也走了出来,众人落座,四下看看,其中首领模样的人突然奇道:“高大娘呢?”
其他几人这才发现,那个带着胖大孩子的妇人不曾出现,马上就有一个年纪轻的跳起来道:“我去喊她!”
这人穿过堂屋,急急拐到第二进房舍,走到最右边一间,轻轻叩了叩房门:“高大娘?”
房中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人又叩了两记,再喊一声,房中还是没有动静,他的脸色有点变了,伸手一推房门,里边没闩,“吱呀”一声就开了。
房中寂寂,并无人影,那人一个箭步窜至榻前,伸手一分帷幔,见床上铺盖整齐,也是根没人,再也忍不住惊叫一声,嘶声喊道:“高大娘不见了!孩子……孩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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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公子的房间里,袁霆云满头大汗地站在那儿。
姜公子面前摆着食物,但他已经吃不下去了。他努力想要保持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但他的脸色就像在寒风里吹了三天三夜,青渗渗的可怕。
“不见了?连大人带孩子,说不见就不见了?”
“是!都……不见了!”
姜公子木然坐在那里,缓缓地道:“你晚上,没有安排人值宿?”
“当然有!”
袁霆云急急辩解:“我们连车夫一共九个人,分成三班,每班三人,每晚……都坚持警戒!”
姜公子慢慢扬起眸来,睨了他一眼,问道:“你如何安排的?”
袁霆云期期地道:“公子的窗口和门口,都……都安排一人,房顶安排一人,居高临下,监视一切靠近的人!”
姜公子轻轻叹了口气,道:“房顶的人,自然也是安排在我的房顶了?”
袁霆云嚅嚅地道:“是……是……”
姜公子轻轻蹙起眉,疑惑地道:“高大娘带着孩子会到哪儿去?你认为,她是自己走掉的,还是被人劫走的?”
袁霆云犹豫了一下,答道:“不可能是自己走掉的。高大娘只是个寻常女子,半夜三更、人生地不熟的,就算她有什么打算,也不可能冒这个风险!”
姜公子轻轻叩着手指,沉吟道:“那么……,如果她是被人带走,你说能是什么人?”
袁霆云犹豫地道:“也许……是什么人瞧咱们排场不小,又误以为那孩子是公子的,所以劫为人质,想勒索钱财。”
姜公子微微皱了皱眉,轻轻摇头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总觉得此事似乎和杨帆不无干系!”
袁霆云果断地道:“不可能是他,他根就不知道还有一个女儿。再说,如果是他……,就不是悄无声息地把孩子掳走那么简单了。”
姜公子想了想,轻轻点点头,说道:“有道理!只是……几个蟊贼就能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偷走两个大活人,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袁霆云苦笑道:“公子,就算练武之人,若非早知有人来袭,睡觉时先提着几分小心,酣睡之后也是与常人无异的。咱们一路从洛阳出来,不曾出过什么岔子,大家难免懈怠了。何况那些鼠窃狗盗之辈虽然上不得台面,也自有他们的独到之处……”
姜公子轻轻吐了口浊气,低低地道:“嗯!如果真是有人为了钱财把她们掳走,那倒好办了,我们只需坐在这儿,等着他们开出价钱就好。怕只怕……”
袁霆云大声道:“公子不用担心!杨帆是绝不可能的,且不说他不知道在这世上还有个女儿,就算知道,他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把他的女儿偷回去便就此了事。所以……”
袁霆云话音未落,门外便是一声长笑:“说的极是!我当然不会悄无声息而来,偃旗息鼓而去。我现在,不就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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