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督促中军正加紧赶路,前方忽然送来武成昭的战报。曹仁师一见战报,不禁愕然:“我倒小看了这个武成昭,想不到他只以一路人马,便先行攻克了黄獐谷口。”
张玄遇接过战报,仔细看了看,兴奋地道:“好!我们应该迅速进军,直取李尽忠后路,杀他个措手不及,若能与卢龙守军里应外合,不等檀州、归顺州等地兵马赶到,便能全歼叛军!”
麻仁节站在他旁边,也把那封战报看了看,疑道:“会不会其中有诈?那是一条峡谷。仆虽不晓兵法,不过也知道这种地方最易设伏。”
曹仁师摇头道:“麻少卿,你太高看契丹人了,他们哪懂什么兵法。你看,根据契丹人的口供,他们攻打平州失利,如今正攻打卢龙,这和我们先前得到的情报是一致的。再者,黄獐谷口守军箭矢人均不过五枝,个个面有菜色,早已断粮多日,这也是前锋证实了的。”
张玄遇道:“还有,黄獐谷的地形,将军曾经了解过,那条大峡谷呈葫芦状,只适合坚守谷口,中间一段颇为宽阔,不宜埋伏,而峡谷长度超过二十里,如此绵延的战线,契丹人只有不足七万人,若想埋伏大军一是兵力不足,二是这么多人马埋伏在两侧,绝对会被发现!可若太过分散,又起不到伏兵应用的作用。”
麻仁节不懂兵法,一听两位大将军都如此说,当下不再多言。
曹仁节马上下令。三军全速奔赴黄獐谷。
曹仁师率军赶到黄獐谷,亲自讯问降卒,他在军中多年,也曾打过几场险恶的大仗。真饥还是假饿,根瞒不过他的眼睛。曹仁师一瞧那些契丹兵卒形销骨立、面有菜色、小腿浮肿,饥饿之状确非假装。
张玄遇也对另一侧峭壁上招降来的契丹人进行了检查,这一侧的契丹人是未曾作战直接投降的。他们箭袋之中的矢箭确实不多,因为他们守的那一侧山锋险要,甚至一人只有三矢,还不及被破阵的另一侧山头上的契丹人所携的箭矢为多。
他又派人上山探看,悬崖边确实堆砌了许多大石。曹仁师综合了这些情况再不怀疑,便与张玄遇匆匆计议了一番,他们的先锋兵马赶到时,契丹人的眼线已经赶回去报信了,但是距现在的时间最多也不超过两个时辰。如果大军立即疾进。那么完全可以抢在契丹人刚刚得到消息时就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后阵。
就算时间稍晚一些。契丹人不及周军训练有素,想要把攻打四城的兵马聚拢起来,整军撤退。时间也远远超过两个时辰,只要立即兵出黄獐谷。也足以在他们逃走前追上他们。而且契丹人如果已经开始逃跑,奇兵天降的周军主力将更易展开一场一面倒的大屠杀。
战机稍纵即逝,事不宜迟,应当立即出发。
曹仁师果断下令,集合所有骑兵,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黄獐谷,死死咬住契丹叛军主力,不让他们逃跑,步卒押后,可在前锋骑卒与契丹人混战到双方皆已力疲的关键时刻赶到,再予之最后一击。
按照曹仁师的命令,十万大军中六万骑卒率先冲入山谷,武成昭所部仍为前锋,与主力骑兵相距三里,作为前哨探马,武成昭也不含糊,仍命马桥为先头部队,与其再距三里,浩浩荡荡地冲进了黄獐谷。
曹仁师、张玄遇等人从心底里就不曾把契丹人当成大敌,都不想放弃这首战大功,是以全都随骑兵精锐先行,后面四万步卒命一裨将率领,同时还押着投降的那数百名契丹人。
如果真有埋伏,这些契丹降卒无疑将是最先死掉的人,暴怒泄愤的周兵会把他们斫为肉酱,但是从他们的神情,看不出丝毫异状。
这些人都是真正的死士,他们要么全家死在周军手中,要么是为了给自己的父母或者给自己的妻儿挣一条活路,所以心甘情愿担任诱饵。
这些人的体质就较弱,不管是在大草原上奔波,还是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就是最容易丧命的一群人,所以他们宁愿用自己的命,为他们的族人闯一条活路。就连他们的饥饿,都没有丝毫伪装。
他们决心在此扮演一群穷困交迫的疲弱之卒时,就没带来一粒粮食,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十来天,这十多天一直就是以野菜和捕来的小兽为食,在周军赶到之前,他们甚至已经有两个身体虚弱的人活活饿死。
若非对自己这么狠,他们纵然能瞒得过马桥和武成昭,又怎能瞒得过戎马一生的曹仁师和张玄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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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桥纵马冲在最前面,一面用敏锐的眼神扫视着两侧不断掠过的山峰和密林,一面迎着那穿谷而来的山风,陶醉地吸了口气。这些年来在军伍中的苦熬打拼没有白费,今天这一切辛苦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没有好兄弟杨帆那样的机遇,也没有杨帆那样允允武的事,但他也有自己的梦想。他来是混混噩噩度日的坊间一介泼皮,但是他被杨帆骂醒了。从那一天起,他就想好好活出个样儿来,对得起兄弟的信任,对得起老娘的哺育。
再后来,他娶了媳妇儿,现在还有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他心里的责任更重了一层,为了自己的娘子,为了自己的孩子,他也要建大功、立大业,挣一份大大的功业,挣一份大大的家业。
除此之外,还有荣誉!
每当他身着军服回到坊里,每当他升了一级军官,那些童年伙伴围在自己身边羡慕、恭维甚至有些敬畏地看着他,他就有一种由衷的自豪。他的好兄弟杨帆帮他指明了一条路,可这条路要走下去,却要靠他自己!
二十里路,在骑兵脚下很快就穿过去了,一出山谷,豁然开朗。
右侧,一条大河,滚滚东去,沿着山脚波涛汹涌。右侧是起伏不断的丘陵,长着一丛丛灌木,前方一片坦途,马桥已经看过地图,知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卢龙,他精神一振,用力一磕马腹,加快了向前的速度。
武成昭率领所部兵马,远远地跟在马桥的后面,待他冲出山谷,这才松了口气。一见远处马桥亲自掌着一面周军的大旗,迎风猎猎,绝尘而去,武成昭心里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他有心唤住马桥,自己冲在前面,可是转念想想,这儿离卢龙虽然还远,可难保契丹人不会在半路设有警哨。一想到可能要短兵相接,武成昭便打消了亲临一线的念头,继续恨恨地跟在马桥屁股后面吃土。
他用力地抽了一鞭马屁股,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在了战马上,战马向前一窜,刚刚纵出十丈有余,左侧丘陵地带突然响起一片苍凉的号角声。
武成昭愕然望去,就见丘陵后面陡然冒出一面面大旗,大旗上一头头栩栩如生的苍狼迎风摆动,随即便是一阵狼嗥般的吆喝声,密密匝匝的契丹骑兵挥舞着刀枪,发出怪异而恐怖的吼叫,向他们猛扑过来。
兵马未到,那怪异的吼叫汇聚成的气浪便扑面而来。
“有……有埋伏!”
武成昭勒住马缰,两股战战,正不知是该逃回谷中“找妈妈”,还是追着马桥向外逃,一拨乌压压的箭雨便瓢泼般砸下来,顷刻之间,武成昭就被射成了一只刺猬,他再也不用为自己的难以抉择而为难了。
周军主力排着一个个小型方阵,向山谷外驰去,马匹轻驰,不缓不急,他们不是先锋探马,不需要太迅疾的速度,这样他们可以用较快的速度离开山谷,同时还能让马匹保持充沛的体力,以便迅速投入战斗。
但是轻驰的战马很快就停了下来,他们惊恐地发现,前方的山口,已经布满了无边无沿的契丹骑兵。
契丹人之所以用最快的速度,用弓箭招呼,避免与武成昭部有所接触,就是不想有一个人逃回来送信,他们以十倍百倍于武成昭部的兵力,万箭攒射,迅速解决了这一小股周军,便进入山谷,摆好了阵势。
周军惊愕地看着对面的契丹人,这些契丹人神色间有些彷徨、有些疑惧,那是因为中原王朝一直以来给他们的强大印象带给他们的心理压力,虽然他们已经不只攻打过一处城池,可还没有和这么多的周军主力战斗过。
可是与此同时,他们的眼神中又带着一抹凶厉和残忍,那是长期以为被周人欺压凌辱积压下来的仇恨,也是作为一个草原牧族骨性血液中先天的狂野兽性,大漠草原的风雪沙暴,把他们磨砺成了粗犷不屈的铁血硬汉。
“吆吼吼……”
契丹人围猎时为了恐吓、驱赶野兽而特有的吆喝声,汇聚在一起便是一种催人心魄的声浪,这声浪又被山谷扩大了数倍,随着这汹涌而至的声浪,早已有备、持弓挟箭的契丹人率先发起了进攻。
箭矢扑天盖地的向周军扑去,就像射向一群被他们堵住了去路的黄羊,随即他们就高举刀枪剑戟,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怒吼着、咆哮着、呐喊着,如出柙猛虎般趟向羊群,眼中只有猎物,完全漠视了死亡。
与此同时,山谷出口处,冒起了一道滚滚冲天的狼烟。
狼烟起,长刀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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