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在奉宸监主持编撰《三教珠英》,这些日子往武剿儿去的也少了,可是今日皇帝仅因几句闲言碎语杖毙皇太孙和一位武氏郡王,事情太过耸人听闻,消息还是飞快地传到了奉宸监里。
满堂墨香文稿丛中正忙碌不休的张易之闻讯大惊失色,慌忙赶到丽春台,当他冲进丽春台的宫殿院落时,几个小内侍正好抬着李重润和武延基的尸首向外走,张易之一看登时暗暗叫苦不迭。
他随即进了宫殿,见到武则天,对答没有几句,皇太子李显就跟疯了一样闯进来,张易之好言帮他劝说几句,息了武则天的雷霆之怒,答应赦免李仙惠,李显又狂奔而去。
武则天虽是替张昌宗撑腰出气,可一下子打死人家一个孙子一个侄孙,还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孙女儿如今生死未卜,殿上气氛不免怪异,两兄弟站在这儿很不是味道,张易之便寻个由头带着张昌宗告辞。
张易之沉着脸,领着张昌宗回到奉宸监,一路无话。
到了二人时常独处的小书房坐下,张易之才冷峻地道:“六郎,武家、李家,这一下子可被我们得罪遍了!”
张昌宗悻悻然道:“五郎,如果有人辱及令堂,你会怎么样?”
张易之凛然道:“谁敢辱及我母,血溅五步而已!”
张昌宗道:“这就是了!他们搬弄唇舌,戏辱于我,这且不算,就连咱们张家,连咱们早已亡故的祖父都加以侮辱,我若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岂能不还以颜色?”
张易之重重一叹道:“小惩也罢,何必闹出人命这一下,你我兄弟就是众矢之的了。”
张昌宗满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有圣人宠着,谁能奈何得了咱们?”
张易之压低声音道:“怨仇太深,不可化解。圣人年事已高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兄弟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昌宗听了不觉动容,仔细想想,却又愤愤起来,道:“庐陵一家得以回返洛阳并成为太子,我们兄弟俩可是出了大力的,若是没有我们在圣人面前为他们美言他们哪那么容易回来,他们居然还瞧不起咱们,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张易之森然道:“现在还说这些作甚?仇即已经结下,只能想办法面对了。我们必须加快攫取权力的过程,结党拉派、树立奥援,圣人的宠爱不足为恃,咱们必须得有自己的力量才能自保。不过眼下,你得先避出去。”
张昌宗瞪起眼睛道:“为什么?”
张易之道:“为了几句风言风语,你便怂恿圣人杀了一个皇太孙和一位武氏郡王,这事情还小么?就算李显李旦不敢言语,不代表太平公主也会视若无睹朝中有些大臣难免也会弹劾你,武氏族人更会兔死狐悲,虽说有圣人庇护你暂且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张昌宗听了,悻悻的道:“避开?我能避到哪儿去?“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啊!我想起来了方才我去见圣人,圣人御案上有份奏章,正是处置杨帆遇刺案的,不如······我向圣人请旨,前去长安督办此案?”
张易之神情一动,连忙问起细节,待他得知武懿宗被免职调回京城的消息后不由眼睛一亮脱口道:“好去处!我留在京里,继续编撰《三教珠英》你去长安接替武懿宗,趁机掌握兵权,到那时你我兄弟的地位便稳如泰山了。”
张昌宗大为欢喜,道:“那好,我这就去跟圣人说。”
“且慢!”
张易之一把拉住他,意味深长地笑笑,道:“不可让圣人明白我们的心意,要以避祸的名义去。且再等等,等弹劾咱们兄弟的奏章到了御前,再向圣人提出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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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李显夫妇一夜未眠。
御医进进出出,东宫灯火通明,半夜的时候,年仅十七岁的李仙惠产下了一个还未完全成形的死胎,将近天明的时候,油灯尽枯,这位年轻美丽的公主耗尽了她最后一丝生命力,紧随她刚刚死去不久的丈夫和孩子,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
李显形容枯槁地坐在殿上,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头发都白了许多。韦妃的亲生儿子和亲生女儿在一日一夜间相继丧命,哭得她双眼红肿如桃。天亮了,则天门上威严洪亮的钟声响起,一记记钟声,掩埋了东宫隐隐的哭声……
魏王府,武承嗣的卧房,武延义、武延安、武延寿跪在榻前,武承嗣卧于榻上,面如金纸。
武承嗣有六子,其中第五子早夭,长子武延基昨天被杖毙,幼子武延秀为了和亲出使突厥,结果被扣在大草原上到现在还没放回来,身边只余三子。
三个儿子含泪看着他们的父亲,武承嗣当年被武则天流放振州(海南三亚)时便因环境恶劣生活贫苦留下了病根,这几年痼疾发作,身体状况越-差,如今又被儿子被杀的事情一刺激,业已到了弥留之>
早已骨瘦如柴的武承嗣像一具干尸似的躺在榻上,涣散的眼神仰视着帐顶,喃喃自语:“我的父亲……死在她的手上!我的儿子,死在她的手上!这个恶妇,这个比蛇还毒的恶妇,咳咳咳咳······”
武延义不安地道:“父亲!”
他向外挥挥手,把侍候的下人都赶出去,含泪道:“父亲,人死不能复生,大兄已去,父亲还请保重身体。”
武承嗣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儿子说的话,只是凝视着帐顶,脸皮子胀红了一阵儿,突然大喊起来:“她是天煞孤星!她是天煞孤星!这个恶妇,刑夫克子,刑亲克友,她是天煞孤星!”
“父亲!”
武承嗣甩开武延义的手,声嘶力竭地诅咒道:“这个毒妇·她注定要六亲无缘,孤独终老,注定要晚年凄惨,众叛亲离!她不配做武家的女儿、不配做李家的儿媳·即便到了幽冥地狱,她也无颜面见武李两族亲人,做鬼她也是一只孤魂野鬼!”
“父亲,请不要再说了!父亲!父亲?”
武延义呆呆地看着武承嗣,武承嗣双目怒突,瞪着空荡荡的帐顶,竟已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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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八百记钟声敲到最后一响的时候·一辆华贵的马车驶上了定鼎大街。
流苏垂幔轻轻摆荡着,端坐车中的太平公主面沉似水。
她这几天住在“梓泽苑”,昨天发生在宫里的事情虽有人及时告诉了她·但当天她已来不及回城了,是以今日一早她便赶回来,太平公主一进城,就吩咐车夫直趋宫城。
车厢宽敞,侧首坐着一位黑袍老者,须发半白,容颜清瞿,神情气质于儒雅之中透着沉稳果毅。
老者轻抚及胸的长须,沉声道:“一早天子要临朝视事·公主此时入宫,未免有咄咄逼人之势,以老朽之见·公主不该如此急躁,遇事莫慌,否则必自乱阵脚!”
自得到武则天的默许·太平公主行同建衙开府,可以收纳门下,自成一方势力以后,她的势力迅速扩张,每日里需要处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纵以太平的精明强干也大感吃不消。
她府上管事李译之流只能听命跑腿,做不了这种事·投效太平门下的大臣各有公务,也不可能时时过府议事·所以太平急需得力的幕僚,这位老者就是太平公主目前最为倚重的一位幕僚先生。
老先生姓莫,莫雨涵。福州人氏,原为吴王李恪之子李千里的幕僚,李千里奉调回京时把他带了来。李千里在地方上原为一州刺史,军政一把抓,虽说他为了避免引起武则天的猜忌,政务一概不理,但是总些事总需要他审阅用印的,这些事就俱由莫大先生负责。
如今李千里回京,做了禁军将领,身边本就不再需要这么一位幕僚,有一次赴太平公主家宴时又听说太平公主正在用人之际,便把这位老先生引荐给了太平。莫大先生学识渊博,智虑深远,甚得太平器重,如今已成为太平身边第一幕僚。
太平公主听了莫大先生的话,有些不悦地乜了他一眼,道:“莫大先生意思,本宫不该理会此事?”
莫雨涵沉声道:“不该!至少不该做这急先锋!若说该出面的,太子和相王无论如何也该比公主先出面,公主一早便闯宫见驾,岂非有恃宠而骄之嫌?天子一早要临朝视事,公主如此迫不及待,不显得太过咄咄逼人了么?
公主请不要忘了,那是公主的母亲,也是当今天子!再者,皇帝只因些许言语冒犯,便杖毙一位皇太孙和一位郡王,凤子龙孙命如草芥,此事势必震动朝野,今日朝会,百官必会有所动作,如果公主一早先去见皇帝,皇帝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这些官员全是得了公主殿下授意?公主,小心弄巧成拙啊!”
太平公主怵然一惊,车行辘辘,太平头上的步摇微微颤动着,忽然,太平公主扬声道:“调头,回府!”莫大先生见太平从善如流,肯接纳自己的谏议,微笑着捋须点了点头。
马车已到天津桥头,应声停住,折向尚善坊,车仗进了尚善坊行不多久,闭目养神的莫大先生倏然睁开双目,朗声道:“停车!”
太平公主讶然看向莫雨涵,莫大先生道:“前方就是梁王府,公主殿下不想去探访一下吗?”
太平公主的双眼慢慢锐利起来,道:“先生是说······”
莫大先生一字一句地道:“二张之害,渐已不可控制!李武两家,至少在这件事上,是可以走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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