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盛唐天下 > 第二十一章 名妓曲词
    曲江池畔的柳树上,细长的枝条已经泛出一层新绿,在晨风的流动中轻言细语。

    “子金,你又输了。”池畔角落的斜床上,一位贵气的紫袍老者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面如止水道:“我就说嘛……最后获胜的还是建宁郡王。”

    “相国倒真是慧眼识珠。”旁边一位同样穿着紫衣的中年男子苦涩道:“须臾之间,又输了相国一千贯……”

    “哦?”紫袍老者莞尔笑道:“你韦坚既是水陆转运使,又兼江淮租庸转运处置使,如今还贵为刑部尚书。这一千贯对你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何足道哉?”

    韦坚眉间闪过一丝羞意,旋即若无其事道:“相国说笑了,韦某所兼领的诸使已经全被朝廷剥夺。说起来,这还都是拜您所赐”

    “晤……”紫袍老者半眯着眼睛,神意自若道:“子金未免错怪老夫了。下令夺去你诸使权力的人,是陛下。而接替你职位的人,是杨慎矜与王鉷……”

    “众所周知,杨慎矜与王鉷是你晋国公的人。”韦坚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下,“相国如此敷衍塞责,实在令我有些失望……”

    “哦……那么你韦尚书又是谁的人?”紫袍老者微微咍笑,道:“你本依附于东宫,现在又跟左相李适之日益亲近,难道以为我都不知道么?”

    “我是太子的内兄,跟东宫亲近又何足为奇?”韦坚淡淡笑道:“相国未免有些小题大作……”

    “是吗?”紫袍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旋又神色自若道:“你是我舅舅楚国公的女婿,按理说我们应该很亲近才是。是否有人志向远大,拼命想要坐上老夫这个位置呢?”

    韦坚立时色变。

    紫袍老者慢慢伸了个懒腰,不置可否道:“我听说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已经到华阴郡,不日便可入京。想来东宫那位应该很高兴吧?”

    韦坚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亮色,但随即脸色平静如水,“相国这是什么意思?”

    “众所周知,河西节度使王倕不日便将调入中枢。而这个时候,皇甫惟明便遭际时会来入京献俘……”紫袍老者拊掌大笑道:“不得不说,你跟东宫那位真是会精打细算。如此一来,陛下为了嘉赏皇甫的战功,恐怕便会让他兼领两镇。这样的话,河陇的军权就全部掌握在你们手中了。”

    韦坚心中掀起一股惊涛骇浪,脸上却夷然自若道:“相国多虑了。自开元以来,边帅兼领两镇者比比皆是。诚然太子殿下与皇甫中丞本是故友,但私情归私情,公器归公器,谁也不能久占要津。不知相国以为然否?”

    “子金说得对。”紫袍老者长身而起,哈哈道:“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怎么?相国要走?”韦坚微微一讶,“宴会才正要开始。”

    “我今日不过是陪小女前来走走罢了。”紫袍老者温和笑道:“这些都是年轻人的游戏,老夫早已没有精力参与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相国切记保重身体。”韦坚露出关怀的神情。

    “我看很多人巴不得老夫早死吧”紫袍老者一双利眼在韦坚身上掠扫一圈,开眉展眼道:“我当中书令已经十年,很多人都盯着老夫的位置,琢磨着怎么让老夫早点死,可是老夫还是活的好好的。生死有命,存亡有分,韦尚书你说是么?”

    “相国说的话,从来就是没有错的。”韦坚不置可否道。

    紫袍老者哈哈大笑,往前走了几步却忽然过头来,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意道:“皇甫惟明进京本是一件好事,只是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极。韦尚书与东宫那位,小心别乐极生悲啊……”

    “相国这是什么意思?”韦坚脸上的笑容一僵,正要回头想问,紫袍老者却已扬长走远。

    韦坚重重将酒杯扔到地上,双拳拧成一团,惩忿窒欲道:“李林甫,你也别太得意……”

    众人的注意力回到场内谢云几人身上。

    李倓脸上露出掩不住的喜色。抛却八百贯不言,太子与棣王势同水火,赢了宜都王李侨他亦脸上有光。

    新城王李仅、东阳王李侹、温西华、薛履谦几位都是谢云称赞有加,而原本心高气傲的郭液亦是大为服气。至于李侦、李儇这两位国公,原本被谢云谩骂不堪,这时的态度竟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颇有前倨后恭之感。

    这个世界便是如此现实,无外乎以强者为尊,在马球方面更是如此。诚然谢云的身份与他们相判云泥,但由于马球在大唐的狂热,以至于有“一入球场无君臣”的说法。世俗的地位高低在球场内被人短暂的忽略,故而谢云可尽心享受这群皇孙贵人的奉承。

    李倓兄弟与李侦兄弟甚至有延请他去王府执球的想法,不过被谢云委婉拒绝。他本身自有打算,当然不会以玩臣弄人的身份去当作进阶之梯。

    马球赛既已结束,广平王的宴会也即将开始。众人寒暄几句后,便纷纷依照礼官的安排各自入席。

    李昭道的身份地位原本不低,所以席位倒也靠前。谢云跟着坐下来后,便忍不住四处张望。

    筵席尚未开始,丝竹之声却已经不绝于耳。台榭上轻歌曼舞,余音袅袅。台下坐满了公侯勋卫、凤雏麟子,一时间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牙板三声轻击,随后就是琵琶声起。能在这种场合操音者,自是琵琶高手无疑。只见不远的台榭上,有道模糊的佳人倩影。她横抱琵琶,纤指轻拨,立时荡起无数颤音。

    “李公,这弹琵琶的女子是何人?”谢云笑问道:“我看这位佳人的琵琶技艺,也可入妙品了。”

    李昭道哈哈大笑道:“她是嗣霍王李晖家的歌舞伎,名唤郑净持,原本便是长安有名的琵琶能手。”

    “郑净持?”谢云咂舌攒眉,暗忖道:“那不就是霍小玉的生母……”

    霍小玉是唐传奇里的人物,她本是霍王府庶女,后沦为艺妓,与名门出身的新进士李益相爱。只不过信誓旦旦,不思其反。这李益却是负心汉,在高就后遂与霍小玉断绝往来。后有黄衫豪客挟持李益到小玉家,霍小玉历数自己的不幸和对方的负心后,长恸数声而绝。后李益因小玉冤魂作祟,三娶皆不谐,终生不得安宁。

    这原本只是一个故事,可是所有故事自有它的现实性。像霍小玉的生母郑净持,的的确确是霍王府的歌舞伎,因容貌秀美被霍王爷纳为侍妾。而安史之乱爆发后,霍王府家破人亡。郑净持带着霍小玉流落民间,这才有后来霍小玉的凄凉传奇。

    “如今才是天宝五年,也不知道那位嗣霍王到底把郑净持纳为妾室了没……”谢云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如此胡思乱想作甚……若安史之乱不爆发,霍小玉的命运就不会那么悲惨吧……”

    正在这时,却见台榭上几位舞女莲步轻移,秋水般的眸子向厅中一转,婉转启口唱道:

    “霏霏点点回塘雨。双双只只鸳鸯语。灼灼野花香。依依金缕黄。

    盈盈江上女。两两溪边舞。皎皎绮罗光。轻轻云粉妆。”

    台上琵琶声有如玉珠走盘,泉水叮咚。台下的歌声又似林籁泉韵,噀玉喷珠。一片宫商唱过,遏云绕梁。满场中都是含宫咀征,一片寂静。良久之后,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句“好”,随即引得喝声如潮。

    谢云溪静下心来一听,只觉得感情就这样一步一步被那乐声牵引,忽然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可见古典传统的音乐艺术自有它的魅力。

    “这曲子的格律是菩萨蛮么?”谢云忽然朝着身旁李昭道问道。

    “晤”李昭道点点头道:“这是敦煌教坊曲的其中一首,亦作菩萨鬘,又名子夜歌、重叠金、花溪碧与晚云烘日。”

    谢云点点头。自开元以来,长安歌者就已经很喜欢杂用这些胡夷里巷之曲。而唐玄宗酷爱音乐,所以这种曲词又逐渐发展为教坊曲的一种,从此盛行于宫廷。

    几年前陇右节度使盖嘉运进献的甘州大曲、伊州曲更是在长安的歌舞伎馆、茶楼酒肆中广为流传,以至传到了曰本。

    这种曲子词便是后世宋词的滥觞。而这首菩萨蛮,原本是唐朝教坊曲。到了唐宣宗大中年间,才成了词牌名。这首曲词属北曲正宫,字句格律与词牌前半阕同,用在套曲中。此调用韵两句一换,凡四易韵,平仄递转,以繁音促节表现深沉而起伏的情感,历来名作最多。

    “菩萨蛮……”谢云略微品味,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这个词牌历来名作最多。只是这时候的字句格律,好像已经跟宋词区别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