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进来就发现气氛不对,以他对客氏的了解,这状态明显不对劲。
想到最近命犯太岁,大大小小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于是莫名的有些恼火。
“你怎么了,神不守舍的?”
客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魏忠贤的眼皮突然毫无预兆地急速跳了两下,心里顿生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的预感——对方的态度冷淡中带着疏离,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
做为勾搭好久的两口子,没有比彼此再熟悉的彼此了。
魏忠贤暗暗心惊,面上不动声色。
“那小子被封睿王了。”
客氏没吱声。
“本来想放到眼皮底子看着的,没想到这家伙是根针,穿了眼皮子扎着眼珠子啦。”魏忠贤说:“这下封了睿王,总领军机处统摄军事,好比老虎身上插了翅膀,假以时日,再想治他可就难了。”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客氏依旧坐在镜前没动——整个人好象僵了一样,铜镜忠实的将她苍白的脸映射了出来。她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痛楚与仓惶,最终很快平息,化成死一样的静寂。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魏忠贤诧异的望向她:“病了?”
“你回去吧。”客氏一摆手:“回你的养心殿去,这几天都不要过来了,给我点时间,等我想明白了自然会和你说。”说完直接起身走了。
魏忠贤晾在那里,老半天没回过神来。一张老脸由青到红再由红到白走了个来回,最后抓起桌上茶碗狠狠砸到地上!
这个夜,注定很多人无法安生度过。
叶府书房里叶向高一家少有的围桌而坐,象这种日子,一年只有除夕守岁那一天才可能。
气氛有些凝重,一切都始自朱平安被封为睿王的消息。
“婉儿,你们的婚事——”
早在叶向高看向她的时候,苏婉儿的心已经怦怦的跳了起来。等说到婚事两个字的时候,她已完全的坐不住了,下意识的跳了起来:“阿爹,没事说这个干嘛,讨厌——”
叶沧羽硬生生被这一声酸倒一行大牙,敢不敢再矜持一点!
“您做主就成了,不用问我的。”
叶向高的表情与回答都很奇怪:“你真的这样想?”
“嗯,当然啦。”苏婉儿娇羞无限:“我不舍得这么早离开阿爹阿娘,嗯,不如就拖着年前——”
叶沧羽已经听不下去了,这叫舍不得?这简直急不可耐了好吧!
一旁的叶夫人忽然就低了头,不止如此,还叹了口气。
“既然你这样说,那为父就不客气了,”叶向高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们的婚事——拉倒吧。”
“啊!”苏婉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不敢相信:“阿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叶向高的脸色同样的难看,“乱讲,你明明听懂了。”
“为什么!”苏婉儿跟针扎了一样蹦了起来,眼圈里全是泪,求救一样的转向叶夫人:“阿娘,阿爹他吃错药了么,你看他在胡说什么啊?”
叶沧羽表示同样不能理解:“阿爹,好好的这是怎么啦?”
“婉儿乖宝,听你爹的话。”叶夫人叹了口气:“睿王自参政以来锋茫毕露,他一手设立的军机处,已经让你父亲掌管的内阁陷入难堪之极的境地,如今朝中议论鼎沸,所有人眼睛都盯着他,你跟着他只会惹祸上身。”
“我明白了,是因他妨碍了你们,挡了你们的道,所以你们想除去他对不对?”
苏婉儿的话是情急之下胡乱出口的,可误打误撞的一针见血。
叶向高颇为恼怒的哼了一声,“不是我,是整个朝中清流!哼,居然敢以一身对抗天下仕族,下场可以预见!”
苏婉儿彻底绝望了,“凭什么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要嫁谁我自个说了算!”说完就跑了。
“你给我回来!”叶向高愤怒的站了起来。
叶夫人淡淡道:“她心里难受,让她缓缓,想明白就好了。”
叶向高长叹一声,说不出来的颓丧。
“阿爹,是不是我也得退出军机处?”叶沧羽脸有些发白,道理是明摆着的,妹妹的婚事都要黄了,自已这个军机处行走看来也得黄。
叶向高深沉的看了儿子一眼:“没必要,你继续在那呆着,有什么动静记得回来说。”
叶沧羽深深的吸了口气,低吼道:“阿爹,你要我当奸细?”
叶向高哼了一声:“你觉得你是那块料么?”
叶沧羽差点被他爹呛死!
似乎看出儿子已经变成待要爆炸的火药桶,叶向高的语气忽然变得语重心长:“你安生在军机处待着,该干什么就干么,若真是有变天的那一日,总有一线希望。”
叶沧羽终于听出一丝意味,不由得悚然而惊。
不让女儿嫁给睿王,却让儿子跟着睿王,这中间古怪越想越不明白。不过他没有再问下去,以他爹的尿性,不想说怎么问也不会问出什么来。
叶沧羽很快就想到了宋小宝,他足智多谋肯定会看出来什么。
望着儿子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叶向高无力的瘫倒在椅上,这一晚仿佛老了十几岁。
叶夫人有些不忍心:“一切都在末定之天,你何至于急着做到这一步?”
“妇人之见!”叶向高伸手摸着头,觉得痛得厉害:“朱平安奉旨入朝不过几月,你看看他做了多少事——平白莲教、摄三国使、立军机处,解流民苦,如今又要重建京师三大营,你想想看,这些事谁能完成?今偏他一出手,轻轻松松就能完成,而且完成的如此——举重若轻。”说到这里叶向高呼了口气:“这样的人,你觉得会是久居人下之人么?”
叶夫人被他说的悚然而惊:“说到底,都是猜测!”
叶向高叹气:“夫人啊,你蠢啊——”
“他不用什么心思,再这样搞下去,有的是人有这样的心思!”叶向高轻轻的眯起了眼:“他越是这样无欲无求,就越是可怕。”
叶夫人不说话了,半晌方道:“睿王声望再高再隆,到底也只是个王爷,名不正言不顺,老爷你想得太多了。”
名不正言不顺?叶向高开始苦笑,谁说的?还有两道遗旨没现世呢。
天知道,里边都说了些什么?
宋小宝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沉吟了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拍拍屁股起来就走。
叶沧羽急了:“哎,你倒是和我说,我爹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小宝:“还能是什么意思,叶伯父大才,思虑深远着呢。”
叶沧羽急着青筋都快出来了:“把话说明白。”
“你是猪么?”宋小宝:“脚踩两条船,谁也不得罪。”
“怎么可能?”叶沧羽不相信:“不至于到这一步吧?”
宋小宝想了一想,转过头认真的望着他,叶沧羽心头一紧,有些结巴:“干——干嘛?”
“今天我问你一句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你要好生回答我。”
从来没有见他如此郑重过,叶沧羽举起了手:“我盟誓成了吧。”
“假如——”宋小宝压低了声音:“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站在那一边?”
“那一边?”叶沧羽皱起了眉头,他有些听不懂,可看到宋小宝眼里跳动着那一小团火苗后,他就象被烧了一样,一个高蹦得老早:“你疯了,你知道在说什么吗!”
宋小宝轻笑了一声:“别咋呼,我说了是假如。”
叶沧羽一头一身都是汗:“有你这么假如的么,要杀头的好不好?”
宋小宝不在乎的笑了一笑,叶沧羽忽然心中一动:“你呢?你怎么选?”
天知道叶沧羽说完这句话后,一颗心都快跳出胸腔了。
“是谁都无所谓。”宋小宝想了半天方才回答:“不过,不能影响到家族的利益。”
叶沧羽默然不语,他们都是钟鸣鼎食之家出身,优渥的生活只是表面,实则是人都一样,都有各自不能言说的不自在,象他们这些人的命从来不是给自已活着的,女子要为了家族利益放弃个人喜好,比如苏婉儿,而身为男子就更不容易了,因为早晚有一天,他的肩上挑着是整个家族。
“不会有那一天的,他不是那样的人。”叶沧羽好象在给自已打气,可是说完才发现,他真的没有什么底气。
“相信你爹的眼光吧,前天西山大营誓师的情况你看到了没有?”宋小宝嗤笑一声:“如果那一天睿王想干什么,如果有人敢拦阻,那些人会毫不客气将他们踏成肉泥。”
“等到了那个时候,用不着他干什么。”宋小宝站了起来,斩钉截铁道:“功到自然成。”
叶沧羽的嘴张了张,到了什么也没说出来。
从朱平安正式成睿王开始,朝野上下便笼罩在一片奇怪的气氛当中。
本来掐得你死我活的朝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偃旗息鼓,东林党也好,渐党也好,甚至后起之秀魏党在内,几方势力一反常态,歌功颂德的奏疏不要钱一样的飞向了乾清宫——就象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内容无一例外全是歌功颂德,主角却不是皇上,而上新晋睿王朱平安。
京城流民一夜之间尽被清空,瞬间天也蓝了,水也清了,堵了十几年的这口气终于吐了个干净。
想当然的市井坊间对于睿王交口称赞,不知道的会以为他们先前骂的根本就是两个人。
心思灵敏的文震孟忧心忡忡,感觉四方风起云涌,暴雨将来,终于忍不住将最近种种不对向朱平安说了。
没想到这位王爷居然连动容都没动容,只淡淡的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就一股脑的投入西山大营练兵大业去了。
丢下一腔心事的文震孟风中流泪,觉得自已真是命苦,这颗心快要操碎了,关键是还没有人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