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落落的魏忠贤难过的都快哭了,忽听天启唤他:“大伴——”
“哎,老奴在呢。”魏忠贤又惊又喜,转身就飞奔了过去。
天启点点头:“白莲余孽找出来没有?”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魏忠贤的脸瞬间缩成一个苦瓜瓢。
被天启不轻不重训斥了几句,望着天启身边的高小手笑得一脸嚣张,魏忠贤的心早就抽成一团——妈了个巴的,光惦记着那个眼钉,忘了还有这个肉刺了。
白莲余孽——魏忠贤长长叹了口气,嘴里尽是浓浓苦涩。
怔了片刻后,转身就走。
霍尘意有些吃惊:“魏公?”
“走,去趟仁安居。”
说起来,魏忠贤好久没有去仁安居了。
仁安居,奢华依旧。
奉圣夫人客氏散着长发,对着铜镜怅怅而坐,比起先时的美艳照人,此时的她憔悴了很多。
“看起来好了很多了。”魏忠贤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叹了口气:“这么多天了,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客氏铜镜里那张脸表情很复杂。
魏忠贤很耐心的等着——没错,寿康宫插手搅局时,是因为他已经认出那个黑衣人是谁了。
宫是个大染缸,过得久了人都被染成一个色。第一生存法则就是要将真情善心什么的掏出来给狗吃了,否则被吃的人就是你自已,对于基本生存知识,魏忠贤深得个三昧。
尽管他心里震惊不啻天翻地复,尽管他到现在为止也不敢相信客氏是白莲余孽,但不相信不妨碍他出手救她。
在他的心里,放着区区不过两个人而已。
“这次的事,多谢你了。”
客氏终于开了口,魏忠贤想听却不是这句话,烦燥的打断她:“你我之间多少年了,还用得说这个?我就是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客氏沉默了半晌:“你就这么想知道?”
魏忠贤噎了一下,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一时间倒不敢接腔了。
“我的脾气你知道,不想说的事没人能够逼我。”客氏笑了一下:“你魏四也不行。”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声魏四,成功的把魏忠贤心里的火叫了上来:“你这是在防着我么?”
这阵压在心里的那些不如意,顺着这个口就淌了出来,方才安静沉默的气息骤变,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按在对方肩上的手上下了死力气,望着铜镜里那个人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烦而皱起眉来的人,他稍稍喘息片刻,继续口不择言道:“为了你,我连秉笔太监都丢了,连你句实话都换不出来?”
“为了我?我没觉得。”客氏失笑,眼神莫名讽刺:“魏四,咱们大家都明白,你我关系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别说的和真的一样,好象你特别不一样?”
这是二人自有对食关系以来,第一次暴发的从来没有过的冲突。
魏忠贤不断的喘着粗气,他的手也越来越用力,甚至都能听到手下骨头传来的咯吱声——即便这样,客氏的嘴角依旧带着无所谓的笑,一言不发,那股不肯退避的执拗着实可以让任何人胆战心惊。
魏忠贤渐渐松开了手,红着眼刚冲出房门,片刻后他又回来了。
“这事,我会替你压下来。”魏忠贤有些垂头丧气,刚才暴怒凶狠已然消失,眼底最深处带着一抹无法言说的哀求:“只要我在一天,无论你闯下什么大祸,我都能给你扛下来。”
这怎么可能?客氏惊讶的抬头看着他,心象是被什么挠了一抓,麻麻痒痒的说不出来的古怪,于是她别过了头,不再去看他。
“我知道了。”
魏忠贤愣了一下,他来当然不是为了说这个,拍了下脑袋:“让你气昏头了,我来是告诉你,睿王让我想招打发到澎湖了,没有这小,这阵宫里会清静一点,你可以松口气了。”
说这话的时候,魏忠贤不无得意,可他眼看着已经软化下来的客氏的眼慢慢的瞪了起来。
魏忠贤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怎么又招惹到她了?
仁安居不消停的时候,朱平安正在乾清宫面圣。
这是朱平安养伤开始到现在,兄弟二人第一次见面,不知道为什么,双方都有些尴尬。
“你的伤好了么?”
“早就好了。”
良久之后,二人的开场白,干巴巴的话让高小手都听不下去了。
“陛下,您不是有事要和殿下说么?”
“哦——”天启眨了下眼:“澎湖被红毛鬼占去了,这事你怎么看?”
好久没有听这位皇兄问自已怎么看了,朱平安不想说这事必有蹊跷,倒生出点无端感概来。
他怎么看?还用问么,打回去呗。
“我怎么看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兄怎么看!”
“宜悬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话出自西汉名将陈汤给汉帝的上书,表明他击退北匈奴郅支单于的功绩,如今被天启搬来一用,竟然出奇的合情合景。
天启一腔热血似乎已被点燃了,站起身来疾走了几步:“大明累被人欺,如今连红毛鬼都敢放肆,朕的意思当然要打!”他自登基以来,可谓是诸事不顺,食不知味睡不安枕的时候,他也常常扪心自问:这个天下是不是已经快要守不住了?
他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他想干点什么,却有心无力。
“皇兄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朱平安站了起来:“只要皇兄一句话,水火不惧,金戈不避!”
满怀丧气的天启惊愕的抬起头望着这个兄弟,信心忽然一下就爆棚了,他也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电闪而过一个念头!
多大的事似乎都难不倒这个人,再难的困境到了他的手里全都抽剥茧一样的顺手而解——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再次想到遗诏父皇给他留下的那个‘枃’字,瞬间心震动,脸上色变。
“有你这句话,皇兄就放心了。”
天启说话时声音和缓,压在嗓眼里将出未出似的,如释重负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一旁的高小手听了却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只觉得这话的杀机快要满溢出来了。
论调已经定下,剩下只有细节。
在得知魏忠贤与向高联名推举自已的事,朱平安一阵错愕,魏忠贤肯定没安着好心,恨不得自已最好死外头,可向高是怎么回事?
转念联想到西元寺一行,朱平安心里全明白了。
看起来他们双方都相当顾忌自已,有自已在这里,他们想要斗还得防着自已。
那就给他们倒出位置来好了,朱平安冷笑。
“皇兄,我愿意去澎湖走一回。”
他的干脆利落,让天启感概万千,想到朝堂上站着的那些喷,论起哄个顶个厉害,真本事一点没有。
“朕不想让你去涉险。”
这句话是不是天启由心而发,只有他自个知道。
朱平安不在意:“也不见有危险,红毛鬼没有什么可怕,我先去看看,见机行事。”
天启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半晌方道:“朕决定了,三大营你带去。”
高小手在一旁小声提醒道:“陛下,三大营有拱卫京师重责,不能轻动啊。”
天启有些踌躇不定。
朱平安:“不用三营,我带五千人就够了。”
事情圆满解决了,天启脸上并没有多轻松,显得心事重重。
“辽东送来的折里一直在提这个事,金狗的四大贝勒虎视眈眈,大战一触即发。”
朱平安想了一想:“皇兄放心,现在已经十月,辽东天气已变寒冷,只要再坚持几天,他们不打自退。”
他能想到的天启也想到了,神色不见丝毫放松:“金狗出兵从不轻回,朕担心,澎湖消息传出,辽东必有一战。”
天启的担心是客观存在的,怒尔哈赤搞了多这么军队,就这么空着手回去,不是他行事风格。
“他们闲着没事干,咱们就给他找点事干。”
看到朱平安挂到嘴上的微笑时,天启的心忽然就放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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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设立军机处的那一天,就有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
可无论你多有面,多有权势,多大家世,结果都以失望结束。
为此朱平安收获了一大批怨恨与诅咒,这些事天启都知道,欣慰之余越发觉得这个兄弟实在不简单。他在行动向自已说明,他不群不党,只要他需要,他会永远站在他的背后。
天启一方面很欣赏这位兄弟,想想他做的那引起事,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漂亮干净,什么叫肱肱,什么叫栋梁,朱平安用行动完美将这几个词诠释得淋漓尽致。
如果他不是自已的兄弟就好了——
如果他不姓朱,自已或许也不用这样防着他了——
‘枃’,梳丝之器,如今乱世如丝,事实证明了他不愧其名。
也许他真的能帮自已把这乱世理清么?天启心里这么想着,嘴角带着苦笑,旨意流水一样的发了出来:恢复睿王一切职务,重掌军机处、及三大宫调度;但凡军国大事,一概由睿王定夺,澎湖一事全权负责,兵部、户部全力配和,凡有轻慢者、敷衍了事者重惩不殆。
消息一经传出,没有想象的炸了锅,反而朝堂上平静的有些古怪。
好象每一个人都有思想准备一样。
唯一开了锅的是军机处,就连看大门的都得意洋洋,意气风发。
朱平安重新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他的再次归位让很多人看清了一件事,做为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眼下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可是总有一天,必有一枝独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