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府,毛文龙瞪着眼看完信,整个再也坐不住,直接在地上转开了圈子。
“怎么办,怎么办——”
屋里几个侍卫大眼瞪小眼看着这位总兵将军,在他们眼里,这位毛总兵貌似从来没有象现在急成魂不守舍过,就算当年广宁兵败如山倒之时,面如如狼如虎紧逼的金兵,这位毛总兵也没有丝毫惧色,就带着几百残兵办到了整个大明朝没有做到的事。
那么问题,这位主怎么了?
毛文龙忽然站定了身子,转身向那个送信的铁卫道:“睿王殿下真的已经到了金州?”
那个铁卫恭敬道:“千真万确,这封信也是咱们殿下亲笔。”
毛文龙唔了一声,又把那封信来回看了一遍,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殿下真的只带了五百人,就敢闯金州?你确定不是在逗我?”
那个铁卫瞬间变色:“如果有一字半句谎言,出门就死,尸骨不回家乡。”
虽然只是一小兵,毛文龙这位大明硕仅存的最高职务的将领竟然不敢与之对视,有些不好意思:“好啦,算我说错了行不行?”
他的几个手下开始偷偷发笑,毛文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他一个算命的出身,脸皮比什么都厚。
“来人,带这位兄弟下去休息,好吃好喝好招待,敢有半丝怠慢,提头来见!”
等铁卫走后,毛文龙再次拿起信看了一遍,忽然摇了摇头笑了笑:“有意思,这位殿下有点意思。”
他手下一个名叫李福的谋士凑了上来:“这位殿下若不是愣头青二山炮,必定和将军一样,是个有勇有谋有大智慧的人。”
这一记马屁拍得很是到位,镇江堡大捷是毛文龙一生得意经典之作,开创了以弱胜强的不二先例,平时有人说这种话的时候,他都是笑而不语,唯独这一次,他摇手拒绝了。
“不一样,”毛文龙站了起来,平静的眼神渐渐趋变得狂热:“我当时被逼无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侥天之幸成了功,里边有多少运气的成份我心知肚明。可这位殿下,却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若是成功了,那才叫了不起。”
李福有些不服气,连面都没见着,给这么大的评语不怕打脸么?
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面上半点也没带出来:“这位殿下想干什么呢?”
毛文龙嘿了一声:“他信上说要我兵发凤凰城,要与我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金州!”
李福吓了一跳,失声道:“这太荒谬了!金州是金狗的大前门,守卫必定森严,咱们若是轻动,若是被他们里外伏击,必定凶多吉少,将军要三思哪。”
毛文龙哼了一声:“李先生,你那都好,说好听的是老成,说难听的就是前怕狼后怕虎,太过小心了些。”
李福被他噎了一跟头,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毛文龙同样不说话,皱着眉头在地中间来回不停的走动着——李福跟着他的时间不算短了,对这位东家的脾气体性知之甚详,每当他这样转圈的时候,必定是有大事难决之时。
他的胡思乱想,很快就‘砰’的一声震醒,却原来毛文龙一掌击在桌上,震得上边茶碗乒乓一阵乱响。
李福心惊胆颤的眼前一黑——坏了。
“传命下去,点兵三万,兵发凤凰城!”毛文龙哈哈大笑,双眼放出炽热光茫:“小王爷敢玩,我毛文龙也是长鸟有蛋的,这回特么的干个大的,咱们再抄一回怒尔哈赤的老窝去!”
金州刮起了可怕的白毛风,比刀子更锋锐,夜色却如墨一般浓重,连雪地的反光都融入了黑夜。
雪地里一行队伍逶迤前行,近前一看,却是一只押送队伍。
李永芳一身貂裘,带着雪帽骑在马上,望着前边出现有一线黑影,长长松了口气:“兄弟们,都精神点,等把这些辽狗送到千人村,咱们就可以回宁远了,到时汗王必有赏赐。”
一声赏赐,那些金兵就象打了鸡血一样,嗷的一声欢呼起来。
李永芳摸了把腮外两抹小黑胡,转过头轻蔑的笑了一下。
这次任务很顺利,怒尔哈赤的命令简单直接粗暴,那就是老的弱的女的小的统统杀光,青壮的全都抓起来送到前线,没事当丁,有事当炮灰,每逢大战之时,金兵以虎驱羊那一套把戏百玩不厌,神效无比。
李永芳叹了口气,他想起了四贝勒皇太极走时看得他那一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但他有自已的想法,和其他几个贝勒比起来,对自已这位明朝降将四贝勒对自已算是客气的,但同时最让他忌讳的也是是这位平时沉默寡言的四贝勒。他以为自已看不出藏在眼底的那么鄙夷么?李永芳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
怒尔哈赤已经不行了,谁来了继承汗王大位,远不是几大贝勒之间的事。
站队永远是一件最难的事,站对了,一生平安顺遂;但若是站错了——
他不敢想下去了。
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吧,耳边传来金兵不时鞭打辽民喝骂声,李永芳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为什么,那鞭子就好象抽在他身上一样,让他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头忽然生出某种不详的预感:“吩咐下去,大家都精神点,防必有事。”
眼前一片雪地,金州少有山脉,四下里视野空阔,一览无余。他身边副将名叫穆勒,是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心头爱将。和他的主人一样嗜血好杀,千人村上千条命,一半出自他的手笔。李永芳虽是主将,但这不妨碍他一样的看不起。
李永芳的话音刚落,穆勒当时就哈哈大笑开了:“李大人,是不是南人都象你这么胆小如鼠啊?此地名叫万里泊,全是平地,既无山也无谷,先不说那来的敌人,即便是有,你觉得他们是能从天上来,还是从地上来啊?”说完放声大笑,他手下的兵将一齐应喝大笑。
李永芳的脸瞬间就黑了。
就在这个时候,逆风传来一声破空声响!
方才还在大笑的穆雷愕然回头,漫天风雪中只听到空气撕裂的声音——
他捂着脖子摔下马,拚命的喘着气抽搐着,喉咙里快速涌出因为混入大量空气汩汩冒出的血沫子——
已经凝结的瞳孔里露出不敢置信的恐怖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