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申国舅恢复了正常上朝,太后向他认错,这本身就是他的一个胜利,至于申济的秦王之爵,申太后以申济远在豫州作战,不好动摇其军心为由,婉拒了。
这个结果也在申国舅的意料之中,剥夺申济的王爵,等于是和申济翻脸,申太后还没有蠢到那一步,她当然不会答应。
益兴元年十月初一,雍京下令全线撤军的消息传到了洛京。
尽管洛京城已经陷落多曰,但此时依然处于混乱和失控状态,盗贼横行,军纪不严,时有大户人家被趁夜洗劫的消息传来,尤其很多皇族的房宅,皇族和家眷都在雍京,他们空关的宅子便成了盗贼的乐园。
绝大部分盗贼都是齐军夜扮,这一点齐王也知道,由于军心不稳,为了满足士兵发财的愿望,他便在严控大规模抢劫的同时,也放宽了士兵们的暗中行为。
一到夜里,成群结队的齐军士兵就离开军营,在城中游荡,打劫大户,歼银妇女,抢劫商铺,洗劫空关的皇宅,引发了极大的民愤,无数大户联合去找齐王告状,虽然被安抚,但齐军的夜间犯罪却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身旁士兵发财而不受惩处,让更多的齐军士兵开始眼红,数以万计齐军士兵积极投身到夜暴的行列中,连中小户人家也开始受害,而且波及到了洛水以南的雍州军控制地。
大量的洛京北部民众涌入洛水以南避难,给雍州军带来很大的压力,齐军夜暴终于引发了雍州军的强烈不满,负责洛南治安的邵景文几次去拜会齐王,要求制止齐军犯罪,却遭到了婉拒,邵景文便下令成立宪兵队,开始对越境来抢劫行凶进行严惩,格杀无论,最后他索姓封锁了洛水上的几座大桥,严禁齐军士兵进入洛水以南。
邵景文的雷厉风行一度让洛京民众看到了希望,但雍京下令全线撤军的消息传来,又使这种希望变成了绝望。
恐慌的情绪在洛京上空蔓延,大量民众开始逃离洛京,形成了一股浩浩荡荡的逃民大潮。
邵景文带领着十几名随从进了安从坊,这里是洛水以南,紧靠洛水,前段时间这里比较安静,因为有雍州军的宪兵队维持秩序,但随着雍州军即将撤离洛京的消息传开,安从坊也开始混乱起来,随处可见举家逃亡的民众,马车、牛车,拖家带口,拎着箱子和大包小包,混乱不堪地离去。
邵景文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旁边他的一名亲兵忿忿道:“齐王即将控制全城,他为何不肯收敛军纪,放任士兵行暴?”
邵景文看了亲兵一眼,见旁边几个亲兵都有同样疑问,便摇摇头道:“你以为他不想管吗?他其实已经很克制了,白天严禁士兵公开抢劫,只有晚上才睁只眼闭只眼,他也没有办法,齐州被占,他的军心动荡,听说已经出现逃兵,他只有用这种办法来安抚军心,如果不是洛京,他早就放纵士兵抢掠全城了。”
众人来到了一座大宅前,这里是张缙节的府宅,邵景文已经是第三次来了,为了动员张缙节去雍京,他已经想了一切办法,但张缙节就是不为所动。
府宅周围站满了雍州军士兵,一方面是控制张缙节,不让他逃走,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他,毕竟安从坊紧靠洛水,容易受到齐军士兵侵袭,而张缙节家这种大宅,正是齐军士兵垂涎的对象。
邵景文走上台阶,一名军官上前向他施礼,“参见大将军!”
“怎么样?张府有什么动静吗?”
“府内很安静,但府外我们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人,很可能是齐王派来的人。”
邵景文点点头,这很正常,张缙节是皇甫恒的右相国,是洛京中官职最高之人,皇甫忪当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拉拢他,他如果支持皇甫忪,将给皇甫忪带来极大的政治利益。
邵景文直接走进了张府,目前张缙节处于一种被软禁的状态,他的下人仆妇都被雍州军遣散,只留一名侍妾和一名根随多年的老仆照顾他,三人被软禁在一座院子里,虽然衣食不缺,但不能出门半步。
连院子外面也站有士兵把守,邵景文等在院门口,过了一会儿,老仆出来道:“将军,我家老爷请你进去。”
邵景文转身跟着老仆走进了小院。
在雍齐联军再次大举进攻洛京之时,张缙节正处于病重之中,他没有来得及逃离洛京,他也不想离开,他赌一口气,要证明给皇甫恒看,他并非被皇甫无晋收买。
此时,张缙节的病体已经渐渐康复,但他却被软禁在家中,再也没有逃离洛京的可能,每天以看书来打发时光,他的侍妾叫阿春,已经跟了他十年,另外一个老仆忠叔却跟了张家五十年,从孩童时代起,便进张家做书童,现在只有他们三人相依为命。
张缙节正坐在书房内看书,刚才忠叔来报,邵景文又来了,张缙节便放下书对侍妾阿春道:“去给客人倒杯茶。”
“他把老爷软禁,为什么要给他倒茶?”阿春忿忿道。
“他也是奉命行事,其实他人不坏,若是齐王,就不会软禁那么简单了,去吧!”
阿春无奈,只得去倒茶了,这时院子里传来忠叔的声音,“老爷,邵将军来了。”
“请进!”
门帘一掀,邵景文走了进来,他笑眯眯向张缙文躬身施一礼,“下官参见相国。”
张缙文摆了摆手,淡淡笑道:“国已灭,何来相,将军不必客气,请坐!”
邵景文坐下,侍妾阿春端了两杯茶进来,邵景文连忙称谢,等阿春下去,邵景文便叹了一口气道:“我来是告诉老相国,雍京已经下旨,命令雍州军全部撤离豫州,最迟明天中午之前,我们就要离开洛京了。”
邵景文说完,他见张缙节表现很平淡,似乎不被这个消息所动,不由奇怪道:“老相国已经知道了吗?”
张缙节微微一笑,“我不是知道,没有人告诉我,但我能猜到,雍州军呆不了多久,肯定会全线撤离豫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西凉军在雍州背后施压了,雍京才不得不下令撤军。”
邵景文苦笑一声,“老相国说得没错,灵武军全军覆没,张崇俊已经占领洛交县,前锋离雍京只有三百里,太后的压力太大,只能撤军,而且不止雍京,幽州军也攻下滏阳关,威胁上党郡,我也必须尽快撤回晋南。”
邵景文又叹息一声,他又问张缙节,“老相国目光长远,思路敏锐,能否告诉卑职,豫州以后的走向。”
张缙节喝一口茶笑道:“你应该去问申相国,他比我厉害,也会比我更清楚。”
邵景文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这只是卑职私下想知道。”
张缙节凝视着邵景文,他能感受到此人内心的矛盾和不安,其实不仅是他,几乎所有人对未来充满了不安和迷茫,张缙节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其实皇甫无晋对付齐王的策略已经很明显了,以邵将军施反间计的睿智,难道会没看出来吗?”
提到反间计,邵景文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但立刻又恢复了正常,他摇摇头笑道:“我大概明白了一点,知道皇甫无晋为了破坏雍齐联盟,而逼雍州退军,也知道皇甫无晋久驻东郡不发,是为了作姿态,表面要应战,实际上他在巩固对齐州和豫州东部的占领,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他始终不动,我看得出他是在拖,拖得越长,对他越有利,可为什么齐王迟迟不肯进攻楚军,难道他看不出?”
张缙节微微笑了,“邵将军的最大问题就是以军事的目光来看待皇甫无晋的战略,所以看不明白,得中原者得天下,这是自古不破的道理,皇甫无晋的所作作为,都是从天下这个角度来考虑,现在,可以说天下人都在看着他,各地官府、士人甚至普通百姓,都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他要做姿态,他以最大的诚意来回避战争,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来对付齐王,争取天下人对他的支持,他现在已经跳出军事,转而走政治之棋,以他的仁义来对比齐王的无道残暴,现在齐王最大的问题就是占领了洛京,这就是皇甫无晋抛出的诱饵,齐王已经吞下这个诱饵,试问,他可能放弃洛京,以一往无前的决心杀回齐州吗?不可能,他办不到了,他的贪婪和野心注定他不会放弃洛京,所以最后齐王的结局要被皇甫无晋拖死,不战而屈人之兵,皇甫无晋会赢得天下人之心,至少会赢得豫州地方官府的拥戴。”
邵景文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道:“今天天黑之前,我就要先撤军回晋州南部,届时,将由申济的军队来接管对老相国的监视,而且门口也有齐王的人在等候了,我估计皇甫无晋的探子也在暗中等待机会,所有人都在争夺老相国,我可以明白告诉老相国,申太后已经下旨,要求把老相国一同带回雍京,但我邵景文想做一件私事。”
他注视着张缙节,用一种坚决的语气道:“在我撤离洛京之前,我愿意帮助老相国离开洛京,不知老相国想去哪里?”
张缙节有些惊讶地望着他,“邵将军是说不惜抗旨来帮助我,为什么?”
邵景文自嘲地笑了笑,“或许是我想在老相国身上投一点本钱吧!就这么简单。”
张缙节点点头,他很欣赏邵景文的坦诚、不虚伪,这才是男儿本色,他沉吟一下道:“如果可能,我想去江宁府投靠我的次子。”
当天晚上,一辆密闭的马车从张缙节府中驶出,汇入到邵景文撤军的队伍中,离开了洛京,邵景文随即派人将张缙节一家送去了江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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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