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海寇们见惯了手脚分离,血肉模糊的场面,早已经习惯了杀人和被杀,哪怕是刀枪戳进自己的肚子里,说实话,这些恶贯满盈的匪寇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然而眼前船老大的死法实在是太过于震憾和凄惨,一个大活人就在眼前活活被烧成一具骷髅,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们他们都不敢相信。
“鬼,鬼啊!”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一个海寇往后趔趄了几步,转身就跑。
他的想法也是在场大多数人的想法,六狗子是打死都不会有这么邪门厉害的本事。
而眼前的“六狗子”除了样貌,彻彻底底就像换了一个人。
而且他的右手上还一直拿着那个前朝宫灯,这些海寇们都有所耳闻,古董最容易附着上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趁人不备便出来害人。
然而,那个海寇还没跑多远,便被眉毛皱成一团的“六狗子”凌空一抓,双脚立刻离地飞至半空。
“六狗子”手掌一转,那仓皇乱叫的海寇便头上脚下,以倒栽葱的姿势直直地插入了脚下的木板,一直没入到小腹的地方,留下两条腿乱蹬了几下,便无力地叉开不动了,姿势说不出来的滑稽。
但是没有人露出一丝笑意,整个船舱里都是惶惶不安的气氛。
恐惧还是其次,让他们真正手脚冰凉,浑身战栗的是那种无法反抗的压迫感。
开始有人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六狗子”面前,连连磕头求饶,口中说着什么“上有老,下有小,神仙爷爷饶命”之类的话。
一个人下跪,其他人自然也都跟上,一时间船舱里以头抢地的声音络绎不绝。
“六狗子”矮小的身躯此时显得无比高大,他厌恶地看着脚下叩头的匪寇们,冷声道“够了!”
所有人立刻身子一定,战战兢兢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六狗子”问道“这里是谁说了算?”
海寇们沉默中带着一丝尴尬,好久才有一个胆子大的指着那一堆枯骨,颤抖着声音道“是,是他。”
“六狗子”翻了个白眼,继续问“除了他,还有谁?”
几十号海寇这次没有半分的犹豫,齐刷刷地把指头指向了人群中的陈阿虎。
陈阿虎在心中问候了所有人的祖宗,这些人平日里嫌他被吴禄器重,明的暗的跟他争权夺势,现在遇到麻烦了,就拿他当出头鸟。
他赶忙哂笑几声,把额头贴在了地面上,姿态及其谦卑“是小人。”
“这是哪里?”对方问。
“这里是东景国东南海岸千里之外的海面上。”陈阿虎此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六狗子”眉毛一翘“东景国?那是什么地方?”
陈阿虎心中的惊讶不比他少,世上竟然还有不知道古羲五国的人?他是从前朝古董里跑出来的,难道真是前朝的鬼魂?
陈阿虎自然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讲述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说眼下天下一分为五,主政的是哪位皇帝云云。
然而,像他这种出身底层的匪寇对皇室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好几次还需要别人提醒,才结结巴巴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六狗子”沉默不语地听着,眉头越蹙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阴沉,把跪着的一众海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再被他以什么诡异手段杀死。
看着陈阿虎实在说不出什么了,他才缓缓地问“那永青国呢?”
众人脸色一片茫然。
陈阿虎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只听说那是一个百年前的朝代,但是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哪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知道的?”
“百年?百年!”对方将这两个字重重地重复了两遍,左拳凌空挥出,远处的木板墙壁立刻炸裂开来,木屑飞溅,吓得众人抱紧了脑袋。
尘埃落定之后,大家瞧见整个左侧的舱壁都没了,直接便瞧见了外面凌晨的天空。
“六狗子”缓缓放下拳头,张开手掌放在自己眼前,看着这只陌生的,长满了老茧,五短指头的手掌,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船舱。
他再次回到甲板上,迎着海风,面朝着大海盘膝而坐,入定了一般身形一动不动。
海寇们在船舱里就这么瞧着他的背影从天黑一直坐到了天亮,又从天亮坐到了天黑,整整三天三夜,他都保持着这个姿势,死死地盯着远方的天际线。
后来海寇们实在是跪不动了,开始偷偷摸摸活动手脚,见他没有反应,便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陪着被鬼怪附了身的六狗子看了三日的大海,连口热饭都不敢吃,更别提操刀子出门儿抢劫干活儿了。
三日之后,所有人都饿得眼前金星乱蹦,开始有人怀疑是不是那人已经死了,哪有人能整整三日保持着一个姿势的?还不得憋屈死?
众人低声一番合计,还是让陈阿虎去甲板上打探虚实。
陈阿虎气得冒烟,但是无可奈何,只得悄摸着从库房里找到一些腌制的火腿,胡乱切了切,又提了坛酒,壮着胆子来到甲板上。
他此前从未觉得六狗子的背影也可以这么稳如泰山,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远远地绕到“六狗子”的身前,看他合着眼皮,心脏砰砰直跳,难道真的死了不成?还是说那附身的鬼怪已经走了?
他刚想走近一步,就听见一声冰冷的喝问“你想做什么?”
对方没有睁开眼,却似乎能够洞察到周围的一切动静。
陈阿虎心中的狂喜立刻被浇灭,他强装镇定,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借口“小的担心您饿着,就准备了些酒菜。”
“六狗子”慢慢睁开眼睛,回过神来一般,叹道“没想到还能再次体会到饥饿的感觉。”
陈阿虎嘴角抽搐,把酒菜放在他的身边,赶紧远远退开。
对方没有动手去拿,只是有些玩味地盯着这些吃食看。
“小的可没有下毒!”陈阿虎赶忙解释。
“六狗子”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怕毒药吗?”
陈阿虎心想,我又不蠢,就算是下毒,毒死的也只是六狗子,又不是你这个妖魔鬼怪。
“六狗子”没有吃那腌得黑不溜秋的火腿,只是拿起酒坛,微微抿了一口,一阵皱眉之后,才又继续喝了下去。
半坛酒过去,他出声问“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一旁正襟危坐的陈阿虎赶忙回答“我们是在海上漂荡的,没有具体的目的地。”
“六狗子”微微点头,居高临下地命令道“从明天起,往陆地的方向开。我能感觉到,那里有我想寻找的人!”
陈阿虎张大了嘴巴,但是没敢说出一个“不”字,在退下之前,他瞧着对方似乎心情不错,尝试着问了一句“不知,该,该如何称呼您老人家?”
“六狗子”仍是一口一口啜着酒,幽幽说道“叫我玄君。”
</br>
</br>